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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节(1 / 1)

诚如戚庭所言,这本单薄的小册子里并没收录多少东西,字迹像手写,工工整整排列下来,旁边散落几滴小墨点。书页最开始简单介绍几句双鲤镇概况,说它偏远又狭小,但附近临靠一座奇山,山中玉石丰富,当地因此十分富饶。继续往后看,里面重点介绍了双鲤镇的一些特色。这个镇上的百姓笃信神明,看重天命,对新生儿的生辰非常讲究,认为吉时出生的孩子能为家族带来福祉,应当富养,若是诞下八字凶煞之人,则会为全镇百姓招来灾祸,家人要么在孩子出生时将其溺死,要么不闻不问放任他自生自灭,若是放了几天发现他仍旧活着,说明命硬,能与凶煞抗衡,带回去简单喂养长大,以后或许能帮家里挖挖矿。但养这个孩子也是有讲究的,要以凶制凶,每月让他去乱坟堆里睡上三日,家中卧房也要贴上符纸,孩子平时还不能轻易叫爹娘。太过分了!墨心竹看着气愤,就算是心大如她,在乱坟堆里也是睡不着的。家人敢生不好养,为什么要这样对待孩子?那么凶吉如何确定?墨心竹翻了一页,顿觉荒唐,上面说镇里有位神明使者,他被尊称为大祭司,他会给新生儿算一卦,算出的结果就是神旨,由神断定新生儿命数。全镇百姓都信奉神明,他们对神旨深信不疑——若非有神,他们怎会在这样偏僻的角落发现矿脉?可见都是神明赐予。然而随着时间流逝,玉石越挖越少……墨心竹眉头微蹙,看得很专注。阁中小窗透进日光,她柔软的发丝在阳光下呈现一种温暖的深褐色,常年待在魔族那种阴郁地带,使得她皮肤在光辉下显得白皙又脆弱,仿佛轻轻碰一下,她整个人就会化散消失。戚庭指尖微不可察地动了一下,和初见面时一样,眼前少女对她散发出的灵力毫无察觉,她的灵力不讲道理,总是不打招呼就绕在他指尖刮刮蹭蹭挠挠。戚庭将指腹那点微弱的痒意驱散,目光微沉。寻常弟子的修习进度对墨心竹来说太慢,她尚且达不到可以随心所欲控制气息的程度,倘若碰上极端敏锐的怨兽,让它察觉到这股灵力,极有可能像上次一样失去控制。墨心竹站在一旁,疑惑地“咦”了一声,剩余几张纸页翻到后来都是空白,“玉石越挖越少”,后面呢?戚庭见她已经翻完最后一页,恰时开口:“他不打算继续写了。”“他?”“这本册子是五年前写的,撰者你见过。”与双鲤镇有关,墨心竹很快想到一个人:“无忧师兄?”“不错。五年前他刚入宗门,当即向掌门请求一批弟子去他家乡扫清有关神明的怪异之说。”“师兄你也去了?”戚庭点头:“无忧师弟本想借着苍云宗的势力将大祭司的真面目公诸于众,但结果不如人意。我们到那之后发现,双鲤镇代代相传的大祭司都是散修,他们早年喜欢四处云游,并且全部痴迷异端邪说,神明亦非真神,历任祭司推崇信仰各有不同,并且个个都对自己口中神明深信不疑。双鲤镇的百姓被荼毒太深,他们心中有‘神’,说什么都不听,还将我们看作亵渎神明的异端。”“后来呢?”“那些人以性命相威胁,不让我们动祭祀一根头发。都是普通百姓,我们动不了,亦救不了,大家僵持了一段时日,四处巡视后,除了徘徊在乱葬岗的游魂外,我们再没发现其他异样。最后是无忧师弟松的口,他似乎彻底失望了。”墨心竹想起宁长安和自己说的故事,隐隐约约有个猜想,问:“无忧师兄的家人呢?他们连亲儿子都不信吗?”戚庭指着书:“照祭司所言,他的生辰八字大凶。”宁无忧在家中地位可想而知。“他有一个弟弟,名长安,与无忧相反,大吉。”戚庭侧看墨心竹,“前段时日我翻查苍云弟子名册,发现他居然在录,又听人说,宁长安最近时常缠着你。”墨心竹觉得戚庭语气微妙,她没来由有些心虚:“……好像是有这么一回事?”她没做什么出格的事,宁长安也还听话。戚庭看了她一眼,提醒:“我见过他,宁长安没有修炼天赋,最多半年,他会被请下山去。你最好不要在他身上浪费时间。”这句话看似建议,语气却近乎冷酷,墨心竹打了个寒颤,直觉告诉她,戚庭不会因为对方没有天赋而产生敌意。“长安做过什么不好的事吗?”她问。“五年前……”戚庭话语一顿,他突然看见墨心竹肩上出现几根羽毛,于是手指一勾,躲在墨心竹颈后装死的绒球不受控制地朝他掌心飞去,戚庭将它放在手心捏了捏,温热软弹,手感不错。山楂肉眼可见地哆嗦:我要成肉泥了。过了一会儿睁开眼,疑惑:我怎么还没成肉泥?戚庭将它上下抛动,回想起第一次遇见宁长安时的情形——一双大眼纯真无邪,见面时还会乖巧问好,是双鲤镇唯一一个对他们表达善意的人。然而他们马上在宁无忧的指引下找到一处树洞,树洞里满是鸟雀尸骸。宁无忧焦急地问戚庭:“师兄,我弟弟是不是被妖邪附身了,我发现他常来这里,你看里面……”戚庭折下一截树枝拨动地面土堆,各色雀羽暴露在空气之中:“并无。”宁无忧又问:“那我爹娘呢?镇上百姓呢?”戚庭遗憾地告诉他:“抱歉,我们无能为力。”修士不是万能,除不了凡人心魔。……墨心竹还在等戚庭继续说话,对方捏够山雀把它抛回来。戚庭没见过宁长安亲自动手,甚至连那位曾经真心实意关心过他的兄长也仅在远处看见一些朦胧景象,背影而已。可那些东西真真切切堆在树洞里。戚庭认真嘱咐墨心竹:“看好你的灵宠,看好你自己。”*天渐阴了,宁长安被冷风吹拂,困倦地打了一个哈欠。他站在院外喃喃自语:“姐姐今日不出门吗?再等一会儿吧。”宁长安继续数蚂蚁。“还是要和大哥谈谈,一定让他回家看爹娘。”第19章 忧虑纸页翻动夹杂着私语声在藏书阁角落响起。男子与少女面对而立,日光穿透尘埃,朦胧得像画。戚庭从顶层下来,路过这排书架时恰好看见墨心竹,交谈许久后,他突然想起一件事,顺便说道:“过两日,我托人将做好的长鞭送去你的住处。”没想到师兄说到做到,他真赔啊。墨心竹早把这件事忘了,枯藤而已,没了就没了,反正都是小时候在路边顺手捡的,谁会在意。过几天送到手的是柳条树枝编制的青鞭也就罢了,不用工匠费力,万一是中等以上灵器……心怀不轨的墨心竹良心好痛,日后我要是走了,带它还是不带?她连忙摆手说:“不用。”“那你自己去取?”“我不是这个意思,师兄,一根枯藤不值得你如此大费周章,我现在学的是术法,用不着其他法器。”“不要鞭子?那送你长刃如何,刚好,可以试着御剑。”你根本就没有在听我说话!而且,你也知道这是送吗?多亏啊!墨心竹张了张口,觉得整个三界再也找不到第二个像她这样替人着想的卧底……等等,她蹙着眉头反应过来,认真重复一遍刚才想法——我可是卧底,本来就不是什么好东西,为什么要这样顾及他人感受?墨心竹视线凝在戚庭干净利落收窄的袖口,仔细一看,他的衣袍并非全黑,某些部分不知用什么技法绣上一片翻腾云雾,隐隐约约透着微弱的银光,太暗,几乎与那片与黑暗融为一体。她就着云雾短暂神游。还是心肠不够硬,优柔寡断乃大忌。墨心竹快速又认真地反省一遍最近状态,但想来想去,自己终归是要走的,受别人施舍太多,痕迹过重,万一逃跑路上留下破绽怎么办。对她来说,苍云宗不过是一处危险的临时居所。墨心竹时时刻刻想着离开,她极力控制表情,一番思索下来,只流露出几分纠结之意,好像真在苦恼要不要收东西。“我——”想好的措辞送到嘴边,她突然噤声,侧耳倾听,狭窄的书架丛中窸窸窣窣有些响动,离他们很近,不到片刻,立马恢复先前安静,一时间只能感受到自己的呼吸声。墨心竹及时又自然地改变说话方向,略微提高了声音,问,“我能不能知道原因,师兄,你为何对我这样好?”“想知道?”“是。”墨心竹乖巧点头,暗道,快说你本来不想这样,快说你只是一时兴起。戚庭饶有兴致地欣赏着少女期待的表情,表面却没显露半分情绪。结合当下状况,他轻而易举就能猜透这份期待底下藏了怎样一把小算盘,墨心竹很聪明,可他为什么要顺着别人的意愿去解释?好比掌门成天要求他静养,可他偏要往外跑,整个苍云宗,谁又能拦他?静养沉闷,好容易出来一遭,不管胡编乱造还是叙述事实,总要让自己开心才好。戚庭这样想着,目光落在一旁的书架上,他抬手选中一本厚重书籍:“因为看重你。”墨心竹笑脸微僵,整个人都麻木了。她觉得自己的耳朵有点问题。*隐匿在书架后方的苍云弟子按捺不住心中躁动,人头攒动下,一个个都开始变得不安分,他们互相推搡,沉默无声地表达不满。九尺高的男子猫着身子,重重拧住身边人的胳膊:她是哪里冒出的女子?师兄到底看上她哪点?我妹妹难道不比她强?被拧之人狰狞着面孔踩回去:看上个鬼啊,是看重!再说,你妹妹根本不是我们苍云宗的,她甚至没见过大师兄。其他人陆续加入。——看重看上有区别吗?——我觉得不大,但我听说这个女子来历不明,师兄别是被她外表迷惑了。——岂有此理,我们苍云宗大师兄怎能被一个来路不明的小妖精蒙骗,啊,你再踩一下试试!看我不弄死你。——有本事来啊,当我怕你。“别闹了。”混迹人群的孟寒萱用口型示意众人,“怪烦人的,我都没注意师兄接下来说了什么。”“我也没听请,他说话了吗,怎么一直没动静?”九尺高的大汉疑惑地埋头贴近书架,试图从缝隙中看出什么,然而刚一靠近,原本厚重的书籍突然被人推动,重重往他脸上撞。好痛!他飞速退后,撞在他脸上的书册没了阻挡,顺理成章跌落在地。细小的缝隙骤然变大,光线从中透过,如水一般浇在众人痴傻的表情之上。他们看见戚庭的衣襟一晃而过。大师兄淡定地说:“不小心弄掉了,我去捡一下。”墨心竹很配合:“好的呢。”那一瞬间,所有人心中不约而同蹦出两个字:完了。孟寒萱依仗自己身材纤细,飞速躲到人墙之后,侧脸看时,对面少女正好压下腰,透过空洞往这边看,与自己的视线撞个正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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