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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7节(1 / 1)

原来这柳烟本是河东王养在广陵的暗桩,表面上看去柔柔弱弱的,实则是个功夫绝顶的。这些天来,赵冉冉偶尔同她相交,已然发现她是个性子极为单纯的,也因此被上头觉着一无所用,渐渐的真就成了广陵城里接客的烟花女子,薛稷好心救她出苦海,她便一门心思地要跟着他了。同柳烟说了会儿话,赵冉冉愈发觉出她私底下的好性情,甚至于经历过这一场不算好的人生,她还是动不动就爱笑,一笑时左颊边就会有个浅浅的笑窝。一见忘忧,或许说的就是此等人。她忽然有些明白,薛稷会特意安排这人陪着自己去岛上避祸的原因了。.第二日天不亮,赵冉冉便惊醒过来。见柳烟还在睡,驿所内外也静悄悄的,她心头挂着事,烦乱间也就独自一人到外头逛了逛。这处村落依山傍水占地极广,约莫有百八十户人家,说是村落倒比一般小县还要繁盛。此处临近边界,民风彪悍,天还有些黑,就有保甲民户在村头列队操练。绕行了一大圈,天光熹微,她望着远山仙境般的蒸腾晨雾,不由得劝慰自己——世道离乱兵燹不绝,观此地百姓尚算富足,那河东王治闽地,听说倒似比新楚的皇帝还要勤勉清明许多。本就该有能者得天下,朝堂诡谲,段征若是连江南也守不住,那也是天意。再者说,她都走到这一步了,也不可能回去自讨苦吃吧。既然思索无用,微末之身,不若活的畅快些。晨曦绿意映着薄雪,晴光渐渐爬上连绵山头,赵冉冉思索明白,正要往回走时,转身时冷不丁撞进一人怀里。“身子好些了?”久违的温润声线一如往昔,两个人离着极近,从前种种记忆恍惚间袭上心头。她连忙从过往中醒悟过来,撑着胳膊抽离出那个怀抱。印象中,他们从前私会,也总是这样亲昵的举止,家中曾有好心的婆子撞见过,曾直言不讳地告诫过她男人的劣根性。可那时候,她只觉着俞九尘是不世出的君子,并长久地认定了,这个人会是与她相守一世的良人。算起来,发乎情止乎礼,这一点上俞九尘比起段征来,确实算是个君子了,只是这些年来他做的那些事,用冷血无情来说,或许都算是轻的了。“已然大好了。”她退后些淡漠着同他点了点头,“出来的早,一会儿柳姑娘该寻我了。”说罢,作势就要回去。“表妹厌我至此,竟是连说话的机会都不愿给了?”在她抬步之际,俞九尘骤然开口,他一身雅白布衣也没有佩剑,只松松挽了一半头发,此刻温言含笑,如竹菊般清浅的眸子里,却带出一丝忧惶动容。三年前他说要娶她作平妻时,亦是这样的神情。那时候,她一头跌进污黑的泥沼里,几乎是肝肠寸断的心痛。而今日,赵冉冉驻足默然,她不再避讳,心如止水地抬眉望他。“你心中有什么不妨明示,如今我一无所累,厌透世路,只想寻一处安身终老,俞家的祖业我亦都给了赵家,以你如今的成就,应当也是看不上了。”一串话缓缓而述,尽数发自本心,没有一丝藏匿,也是不屑再为他有任何波澜动摇。俞九尘愣了下,这样坦然直白的态度,实在是出乎他的料想。原本想好的各种说辞,一时间也都显得苍白无用,对上那双昔日含情而今漠然的熟悉眼眸,他张了张嘴,从来未有过的词穷起来。关于他杀妻叛逃之事,赵冉冉也不愿再多提,始终是自己心动过的人,兜兜转转走到今日这一步,对着这张从前朝思暮想过的脸,她也到底是有些不自在的。“就此别过吧,替我向伯母问安。”见他只是矗立着,她勉强和煦地笑了笑,释然般地轻叹了声后,便同他颔首告别,越过他就要回去。擦身而过的一刻,左臂却被人一把握住。他垂着眼,没有看她,口中低声却强硬地说道:“河东王是位真正的明主,二皇子年幼贤能,再有几年,我必在闵粤位极人臣,再不会有过往那些不得已。冉冉,你跟我走,这世上再没有第二人比你更能懂我。”“我从来不懂你。”她斩钉截铁地回了句。俞九尘一双眼脱尘忘俗般的明净,忽然抬眸深切含情地去看她:“从前负你的,余生我赔给你。”那双眼里情意叫人心悸,他无比怀念从前那个乖顺相知的她,这种不可掌控甚至被无视的感觉很是不好,不自觉地,就加重了掌下的力道。左臂传来一阵压迫疼痛,赵冉冉心下更是冷静,她也不呼痛,反倒再不回避地转头对上他的眼睛,言语间不再留一丝情面:“承泽哥哥。”手上力道松了些,她淡笑着语出惊人:“当日我俞家无嗣,而你是家道中落的贫寒远支,你改名九尘,并非是因喜欢道家的玄谈清净,其实那时候,就是为了讨我太外祖的欢心,而后桩桩件件,年年岁岁,一言一行皆是刻意接近,筹谋着将来科举无望,也好得嗣俞家祖业……后来,你去薛家拜谒,听了我的身份,特意于家宴后留下与我巧遇。”说着说着,她还是有些催动心肠,深吸一口气又继续道:“还有你也并不真的喜抚七弦,不过也是个筹谋的手段。再后来,顺天府城破,你大约是被我母亲说动了,明知我会去等你,却将我独自一人留在乱军之中……”“不对!”男人忽然厉声打断,一下将人拉近了,他颤声道:“我哪想的赵尚书会被继室瞒着,竟连女儿也糊涂丢下。我若是知道…我若知道!当日绝不会任你一人留下!”两个人的距离太近了,俞九尘丢下了惯常的冷然自持,几乎要将她贴入自己怀里去,他面露惶恐,说起多年前那一日,似乎还是后怕不已。如此作态,只会让早已看透他的赵冉冉心中愈加厌恶。她挣动了两下,眼看着四下无人,知道此般下去激怒了他,反倒是要吃亏的,不由得又放软了声调,任由他抱着,诚心问道:“多说无益,如今我已有归隐之所。你若真心,大可三年不娶,待得山河平复,再来寻我就是。可是…倘若权势与我,非要你择一个,你可扪心自问。”见他果然怔楞,赵冉冉慨然笑道:“百岁匆匆,世间事,还是功名好、权势好,有此二者多觅些娇花美眷,享些富贵荣华,已是无上的圆满,表兄该是知足,若是还念分毫你我过往的相交,今日你我好生饯别。”俞九尘从前将她引为知己,常常自叹于科考之外,理辩杂论自己总是缺些灵气,便颇喜欢听她说话。此时这一番话倒叫他也沉溺,可他手上力气不减,片刻后不管不顾地将人揽抱紧了。他在广陵时私交了多少名伶美伎,临走时尚可以冷硬心肠一个不念,可对眼前这人,冥冥中只有种预感,若是再错过,这一生纵是再极尽享乐,到头来仍只会索然无味的。“我没有错!你身世清贵,又岂会懂我少时所历窘迫。酷暑严冬十余年日夜苦读,国朝动乱里用命搏前程,我不敢走错一步!冉冉,你跟我走,我待你好一世。”最后一句,让赵冉冉心头一跳,在他怀里莫名出神了瞬,忽然间,俞九尘神色狠厉,俯下身就要去轻薄。作者有话说:明天男主就出来=-=后面可能会狠虐一周,搓手手0-0不过玻璃渣里作者菌会掺些糖的!第49章 横舟港男人的气息愈发凑近了, 昔日种种生死磨难涌上心头,眼看着他鼻尖就要贴上自己,赵冉冉下意识地扬手就是一掌。‘啪’得一掌清脆,在这无人冰寒的山脚下显得尤为突兀。而比冰雪更冷的, 是俞九尘的真面目。她怔楞地看着自己的手掌, 活了二十二年, 她向来性情和软与人为善,这还是她头一回动手打人。面前人流风回雪的意态渐渐转作了狰狞不甘, 俞九尘两手在她双肩处捏紧,微眯了眸子强忍了会儿,下一刻,他将人一把推开,劈手就要朝她脸上还去。君为臣纲, 夫为妻纲, 便是赵月仪那般骄纵蛮横, 都从不敢对他动手。以他如今之势,眼前这个女人, 敬酒不吃那就只好请她吃罚酒了。对上他扬起的手, 赵冉冉立刻反应过来, 她不仅毫不后悔反倒颇响得嗤笑了声, 而后在他落掌之际, 她翻手抽出柳烟给她防身的匕首, 壮着胆子迎面举起, ‘啊’得一声痛呼,俞九尘收势不及, 厚厚的冬衣被那削铁如泥的匕首划破。因着他下手时用了全力, 这一刀划得极深, 鲜血顷刻间染透了半只左臂。“你!”疼痛让他清醒过来,捂紧了左臂,暴怒下,他想也不想地一脚就将人踢去了地上。他虽是文臣,这一脚力气却着实不小,直把赵冉冉踢得半丈远,倒伏在雪地上痛得蜷起了身子。然而她缓过气来,丝毫不惧地抬眼朝他看去。被她眼神里的不屑鄙夷刺痛,男人怒气消散转而有些跌撞地朝她走去,隔着两步远他无力伸手又哄道:“冉冉,你听话些,起来同我走……”“俞大人这是在做什么?”雪地上一阵枝丫折断的的声音传来,薛稷领着两个军士,急忙忙过来将人扶了,看清赵冉冉面色隐忍痛楚,他怒不可遏地讥道:“阿姐自是由我照应,俞大人对一介女流动手,传出去也不怕丢人。”薛稷按了按剑柄,若非是奉王命前来,此刻他还真想在这人身上戳个窟窿出来。想着此番人手远不如对方,他也就不多说什么,扶了人就要往回走,却不料被俞九尘伸手拦下了:“薛大人错了,她本就是俞某未婚的妻子,既出了楚国自该与我回去成亲。”“哈哈,天大的笑话,若薛某未曾记错,在鲤城不是还有位世家闺秀在等着大人回去?”薛稷怒目扬手一推,直将他推跌在一株梅树旁,漱漱积雪飘落,见他还要来拦时,他冷然出言咆哮了句:“俞大人慎动!如此针对我阿姐,难不成是为敲山震虎,是私底下得了什么人的授意,要过河拆桥得将我等尽灭于此山?”白松二子不合,在闵粤的朝堂上是公开的,只是如今外患为大,白松特意责令不可内斗,违者夷灭三族。是以,听薛稷这么说,俞九尘心中一凛,两方若是才入境便于此地起了冲突,作为势大的一方,他恐怕绝没有好果子吃。即便要下手,也绝没有这样明着来的。目送着两人远去,他眸色深沉,此番既是彻底撕破了脸面,那他也只好私底下行些暗事,不过就是再多等上些时日,三年都等过了,这几个月怎么就等不了呢?回了驿所,薛稷即刻下令收拾细软,只包了些干粮,连招呼也懒得打了,一行人就匆匆策马出了村子去。.五个月后,北地大旱民乱,正值青黄不接的时候,河东王举起跨过闽浙交界,大战燃遍江东各县。闽地西北一处府州,镇南王府的军旗与淮北辅国公的军旗终于相会,新楚收服了部分失地,一路越过了闽地边境。“大哥,你旧伤未愈,咱还是再多扎营半日?”相识九年,这是阎越山第一次如此委婉相劝。“此处地形不好,务必天黑前出去…咳咳”段征将长刀跨好,咳呛中他翻身上马,扬鞭时还不忘凉凉地瞥身侧人一眼,“你是温柔乡里待烂了骨头,忘了战场上的规矩。”阎越山嘿嘿挠头,一面掩饰般地对后头的将官催喊。回头时暗自默然嘀咕:“自个儿叫个娘们屡次算计,还有脸说我。”山间林木葱茏,各色野花异果开得正艳,闽地夏季来的早,不过五月上的节气,这天就已然热得犹如酷暑。段征打马跑在先锋队之后,一面打量四面山谷地势,对着烂漫山景,心头的警觉不安愈发浓重。此番闽地突然叛乱,朝廷分遣六十万大军,兵分五路去各地抵挡,而段征所领的军力不过区区八万人。只因四月前的党争,他为皇帝见弃,若非有安和郡主力保,怕是连这八万人都未必有的。而这五路大军里,偏偏却又是他们这一支以少胜多,不仅屡次告捷还率先攻入了敌境。段征深知,此番自己一路险胜,除却仰仗从前匪寨里一些熟知南边地形的兄弟外,更重要的,是对一个人深重的恨意与执念。他恨不能现下就直捣鲤城,问清楚那个女人狠心毒害自己的因由,然后他必要亲手将她一寸一寸折磨至死!指节扣响缰绳几乎要嵌进皮肉里去,正思量间,远处黑压压铁蹄震动,他转瞬放下情绪,缓缓抽刀喝令道:“此战若败,今日此处,就是我等埋骨之地!”.八百里急报将败绩传入鲤城时,一人轻叩桌案,得知段家军已然驻扎在闽东一处城池时,他眉梢微挑,悠然道:“先截断他粮草再只会崔克俭一声。最后么,养兵千日,也到了该用的时候,让薛稷府上的暗桩动手,想法子引着人去横舟港。”三日后,粮草没有烧成,反倒是段征驻扎的城门前被扔了两口麻袋,巡防的将士踢了两脚后,发现里头尽是活人,将麻袋解开后,他们在其中一人的身上搜得了河东王颁的官印。薛稷被反绑着扔进府衙时,明显是还昏沉着,当他睁眼看到面前站着的几个人时,不由得慨叹自己这是命途到头了。“赵永年。”段征一面捧着碗凉粥,话音有些含糊,“前事不提,你若能告诉本王,她…在何处,或许,我尚能留你一命。”他说话声颇轻,却听得阎越山在心里暗骂,他反手抽出腰间匕首,佯骂着就欲上前将人直接结果了:“问什么,依我看这是个不见棺材不落泪的,来上两刀怕是才能说话。”薛稷始终垂着头,一副任由宰割的模样。刀刃迫近项间时,背后赫然劈出一声厉喝。“阎越山!”粥碗堪堪被摔在两人正中,“你再动一步试试。”阎越山背着身仰天翻了个白眼,回过头时立刻一脸肃容地恭立在侧。这档口,跪在薛稷身旁的那个仆从却边哭边开了口:“各位大人饶命啊,小人知道赵姑娘在何处!”段征眸光一闪,两步上前就这么蹲在他跟前,眼带寒意地就那么直勾勾地看着仆从。“阿福!”薛稷不可置信地看他,暗恨自个儿瞎了眼。“小人家中还有八岁幼童,若是说了,还请大人留我一条生路,放我回乡啊!”说罢,那人涕泪横流地连叩了三个响头。段征伸手制住他的动作,甚至掸了掸他肩头的脏污,点头轻声说了个“好”字。在阿福抽噎着将‘横舟港’的位置附耳说了后,他只看到眼前的年轻贵胄勾唇阴恻得笑了笑,好看的眉目似悲似喜,却透着股让他不寒而栗的恐惧,下一瞬他项间骤然一热,顷刻间失了气息,睁大了双眼颓然朝一侧倒去。若是有人细察阿福的眼睛,便会发现其中并无死不瞑目的惊恐,在最后一刻,先前那些伪装尽数卸下,不再有乞求骇然,那双眼睛里,是一心赴死的决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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