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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节(1 / 1)

一轮月挂上了中天,许是近十五的缘故,月亮很大,像是触手可及,小小的姑娘继续蹲下来瞧蚂蚁搬点心屑屑,心里却是极为郁闷的。她十一岁去了仙山修道,拜在北辰星君座下,头半年白日里嘻嘻哈哈,到了夜里对着墙上的师尊说说话,后来识得了静真和世仙,日子才渐渐有趣起来。仙山修了四年,甫一入京,父母亲长爱重,从不苛责,未曾想进了宫,却要独自面对风雨。在树下也不知呆了多久,青团儿困的直打呵欠,倚在自家姑娘的肩头迷糊了一时,再一睁眼时,却瞧见薄雾里渐渐走过来一人,高大如山的身影肩披清冷月,脚踩轻烟,因瞧不清眉眼,竟像是天降神祇。青团儿瞧着来人,喃喃道:“姑娘,有神仙……”星落却仔细瞧了,旋即站起身来,笑眼弯弯:“是辜家哥哥。”来人由薄雾里显出了眉眼,清雅澹宁。他穿亲军卫制衣,挺拔俊秀,听到那一声清甜的辜家哥哥之后,唇畔便显出一线清浅的笑。星落把青团儿的手从自己身上扒拉下去,仰头问起他来。“好巧。这么晚了,哥哥是例行巡查?”小姑娘眼睛里有星子,亮亮晶晶的,辜连星嗯了一声,心里却油然而生了一个念头:不巧,特特入宫都只做偶遇。这样的念头令他心神一震,微微垂眸,将手里的一个纸袋递给了星落。“缎子街的蜜汁莲藕。”星落呀了一声,连忙接了过来,双眼冒光:“辜家哥哥,这是你的夜宵吧,我吃了你吃什么呀?”他不爱甜食,原就是特特买给她的,只是辜连星天生不露锋芒,话少内敛,寻了树下一处干净石阶坐下,望住了她。“不碍的。”大约是真的饿了,青团儿将糯米莲藕取了出来,星落便去拈了一片,仰着头放进了口中,吃的急了,唇边还沾了一道浅浅的糖汁。“辜家哥哥,我这会儿在罚站呢,你在这不会被我连累吧?”小姑娘话语清甜,莲藕片吃了一片又一片,样子十分可爱。有一丝的歉意自辜连星的眸中划过,他摇摇头,叫她安心。“此时已是亥末,宫中唯有巡防走动,你不必担心。”星落安了心,又拈了一片莲藕吃,仰头送去口中的那一霎瞥见了辜连星的眼神,登时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我这般失礼,哥哥要笑话了。”奇怪,她打从第一面见他,就从没有装过清冷仙姑,想说什么就说什么,十分的恣意。辜连星唇边漾了一丝笑,叫她吃慢些,“……有些凉了,小心噎着。”星落嗯了一声,三五口又是几片下肚,饥饿感便没了,她伸手向青团儿讨要手帕,青团儿腮帮鼓鼓,像只松鼠般的愕着双眼:“方才给您擦台阶,用掉了……”星落腮边还挂着一道蜜汁,伸出手指敲了敲青团儿的脑袋,刚回过头,一方洁净的帕子便递在了她的眼前。辜家哥哥心好细呀,星落伸手接过了帕子,先把蜜汁给擦了,那帕子上便多了些粉红的印记,星落有些不好意思,纠结道:“一时回去了,给你洗干净送还。”辜连星说不急,见她填饱了肚子,这便问起罚站的事来。“……可曾冲撞了太后娘娘?”星落茫然地摇摇头,回想了一下晚间同太后娘娘的狭路相逢,只觉得百思不得其解。“千秋节时,太后娘娘还叫身边的小公公救我下司星台来着,今晚却有些严肃了。罢了,总归是我不对,一更了还在宫里乱窜。”有一线晚风吹动了小姑娘的眼睫,她便半垂了眼眸,唇微微翘起,委委屈屈的样子,使她愈发的孩子气。辜连星静静地听她说话。今晨的心悸使他午间便下了值,回了文安侯府,休息到了晚间,正撞上母亲从宫中回来,拉着他又抹了一回眼泪,到末了,告诉他,已将辜连星的隐疾向太后娘娘和盘托出,辜连星心下立时便觉得不妥,才连夜进了宫。太娘娘同自家娘亲一奶同胞,最是亲厚不过,辜连星身为太娘娘至亲的外甥,自小便受到了太娘娘的宠爱,这一回太后既知晓了这等事,一定会心生不快。果不其然,一进宫便知晓了星落被罚一事。他沉默。这件事是个死结,除非他药石可医,寿命回天。亦或是……他望向了眼前的小姑娘,月色洒向她,为她勾勒了一圈溶溶的银边儿,像是雪玉做成的肌骨。她的母亲曾邀约自家母亲出游,像是有心结亲的意思。这样的推测令他心跳不已。夜太深了,周遭寂静如井,他本讷言,想了许久才温声道:“听闻姑娘要在宫中住上七日,这七日里好生伴着太皇太后娘娘便是,不必理会风风雨雨。”星落何等的聪明,知晓他是在为自己好,这便乖巧应了一声,又像想起来什么似的,认真地说:“哥哥叫我糖墩儿就好,七日后是我祖父的寿宴,我是一定要回去的,这几日就好好地陪太皇太后娘娘修道吧。”辜连星在心里默念了几声糖墩儿,只觉得可爱至极。“你,还会回仙山么?”星落纠结了一会儿,小眉头皱的紧紧的。“那是一定要回的,我师尊还有合贞女冠还等着我呢!”她见辜连星认真地听着她说话,便说起师尊来,“我的师尊生的很英俊,不过我只见过他的画像,真人说不得更加的好看,天师说师尊在外游历,兴许这几年就回来了——我一定要给我师尊磕个头才是。”辜连星静静地听她说话,不时应几声,星落唠唠叨叨,又说起乳名来,“你有乳名没有?”辜连星轻轻摇头说有,“亲长以保元相称,我却很喜欢连星二字。”她叫星落,他叫做连星,像是有几分联系似的。星落却有不同的见解,有些开心道:“你同我呀,就是星星落在糖罐子里,捞出来就变成了一颗好甜的大星星。”这样孩子气的比喻令辜连星的心一霎乱动,举目看了看稀蓝的星空,他温声道:“时辰到了,我送你回去。”糖墩儿正有些犯困,听他这般说了,立时便摇醒了青团儿。夜色渐浓,亲军卫指挥使护送着小小的姑娘一路往寿康宫去,踩枝踏叶的声音渐渐远去,那玉兰树往前的一处宫墙下,月色冷冽,照下了一个颀秀的身影。他负着手,冷而清俊的面庞满是寒霜,眉头紧蹙,像是下一刻便会有滔天的怒火喷薄而出。然而他并未出言,只望着渐渐远去的那三个背影冷哼一声,阔步往紫宸宫而去。阮英手里捧了一个四角翘翘的小软枕,见陛下掉头便走,慌忙小跑跟上,却不敢出声言语。一直进了寝宫,皇帝的面色依旧挂着霜,在书案前看了一会书,忽然就甩了笔,寒着声道:“朕的名字里也有星。”阮英在下首瑟瑟发抖,不知该接什么话,好一会儿才连连点头,“满天星斗,陛下自然是最大最甜的那一颗!”皇帝寒了心,望向了阮英手里捧着的那一个小软枕。这小骗子太不知好歹了,他辗转反侧到深夜,便想去看看她被罚站的凄惨模样,若是她服个软说上几句好话,他便也给她个台阶,将她给赦免了,可谁知还没走近,就瞧见她正喜滋滋地同辜连星说话。皇帝的心有一瞬沉到了海底,这一会儿将郁气发散了出去,稍微好些了。“也好,她欠保元一条命,若真两心相知,朕也心安了。”他语音冷冷,“也省得戳在朕的眼窝子里,惹朕生气。”阮英在一旁缩头缩脑不敢言声,却从陛下的语音里听出了几分失意。陛下的沉郁之气,一直延续到了大朝会,待那左右臣工在深阔的殿宇里站定,开始一一奏报时,陛下都还寒着脸,不发一言。今晨恰逢各地盐务进京述职,皇帝蹙着眉头听了一时,皆是前些时日奏折里的内容,这便无心在听,脑中回想起昨夜那两排写在清静经扉页的嚣张之言。“世间鲜有真可爱者,唯老子一人也。”皇帝冷嗤一声,心头火起。侧头唤了一声阮英,叫他拿纸笔来。阮英不知陛下作何用处,依言奉上,皇帝执笔,往那纸上刷刷几笔写下。“敢在清静经上大言不惭,视古今圣贤如无物,目中无人,可知谦虚二字如何写就?”皇帝御笔挥下,拿在手里待墨迹干透,甩手递在了阮英手里,“拿去寿康宫给太甜女冠。”下头的两淮盐运使正慷慨激昂,忽听得陛下说了一句太甜女冠,愕然抬头,便见陛下正挥手叫身边儿大总管去,便又低头,继续奏报。阮英捧了陛下的墨宝,一溜小跑领着几个小内侍亲自去了,待奔到寿康宫门前,正撞上太皇太后在院子里打太极拳,忙下跪称礼。太皇太后见阮英跑的脸白,忙问起来:“陛下这会儿应当在大朝会,你如何抽的开身?”阮英斟酌道:“陛下给姑娘写了一封信……”太皇太后闻言登时喜上眉梢,连忙叫他去。“小孩子觉多,正睡着呢!无妨无妨,你快去,莫耽误了陛下写的情信。”阮英一怔,也顾不上什么,捧着信就转后头去了。姑娘家的闺房总不敢直闯,阮英就在外头喊了一声:“姑娘,接旨啊!”星落在被里睁开眼,迷迷糊糊听得外人有人吵嚷——她昨晚没了软枕,一夜不安生,这会儿正困得厉害。“我怎么听见外头有野驴叫唤,这里不该是老君山呀。”青团儿在床下头的矮榻上迷迷瞪瞪的起来,主仆俩又睡了一晌,再醒来时,就听门被敲的哐哐响。“姑娘,姑娘,圣旨到啊!”星落一下子惊醒,拍拍青团儿的头,愕着双眸:“狗皇帝来取我小命了?”青团儿噌的一声跃起身,一把捂住了姑娘的嘴,冲着外头喊:“来了来了。”阮英在外头晾了一身汗,普天下就没见过姑娘这般接圣旨的,再一瞧宫门,青团儿探了个脑袋,良久又冲了出来,跪着把旨给接了,又一转身钻进了室中。阮英在外头又喊:“陛下等回音呢!”星落迷迷瞪瞪地接过青团儿手里的纸,搭眼一看就给气着了。师尊的清静经落在陛下的手里也就罢了,还拿这句话来斥责她,天底下哪有这样的道理?她气鼓鼓地叫青团儿给她笔,龙飞凤舞地在陛下的字迹之下写就:“陛下饱读道经,怎会不知老子二字乃是老君敬称,其二,此经乃小道师尊所有,字迹也是师尊所写,小道师尊仙风道骨、救济穷苦,即便自夸一句真可爱又何妨?”青团儿战战兢兢地将回信递给阮英,阮英万万没料到姑娘是这般回信,一咬牙,托着纸往回赶。还未出寿康宫的门槛,太皇太后望着他的背影,欣慰道:“真别说,这小胖墩儿,还挺轻盈……”阮英赶至大殿,各地进京的地方官员正在奉上为太皇太后进献的贺礼单子,但见阮英捧来回信,陛下展开一看,眉眼即刻便染了层霜雪。皇帝执笔在星落的回信下写起了小行书。“教出你这般目中无人的徒弟,你那师尊也非善类,依朕看来,你那师尊不是真可爱,真可笑才是!”阮英再度接过,送去寿康宫,又换来姑娘的回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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