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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节(1 / 1)

何菁没有一丝笑:“你看见了,这会儿家里就我一个,留你说话也不方便,你若没事,就请回吧。”她早年对这人就没甚好感,半点交情都没,如今对他的来意心知肚明,就更没心思为他留什么面子。王宽见她冷淡若斯,面色也淡了下来:“看来莲姑她说得不错,你当真是半点都没想考虑的。”何菁转开目光,只回了他一个字:“是。”王宽干笑了一声:“我倒不明白,你都已潦倒到了如此地步,还哪来恁大的架子。我一个新科举人有心纳你为妾,你还不识抬举,你还惦记嫁什么样儿的人去?”何菁气往上撞,本觉与他多说一个字都嫌恶心,可又咽不下这口气,瞟了他一眼,冷笑道:“我也不明白呢,世上中过举人的那么多,怎也没见人家个个儿都有你这么大的脸呢?就说你这一身儿,帽子与衣裳不是一套,还袍子偏小,靴子偏大,显见没一件是你自己的,你自己连身能见人的行头都还没有,连鞋都要借人家的来穿,还猪鼻子插葱、装哪门子象?!”“噗”地一声,大门之外传来一人失笑的声音。何菁回头一见是邵良宸,十分意外。这人真是不禁念叨,方才正想到他,他就真来了。王宽被何菁揭破行迹,正恼羞成怒七窍生烟,未待反唇相讥,听见这一声笑,抬头见到一个身形颀长、面容俊美的男子掩口笑着迈步进门,他没好气地拿折扇一指:“你是干什么的?”“看热闹的啊,”邵良宸一派怡然自得,说着还刻意上下打量王宽两眼,“没见过鼻子插葱的猪,特意来见识一番,不成啊?”“噗”这回轮到何菁掩口失笑。王宽脸色紫涨,看了他二人的情状便知他们是相识的,遂恨然道:“我知道了,你是勾搭了这个小白脸,才不肯应我,我……”随便一看也看得出与邵良宸相比,自己怎么都难挑得出什么地方强过人家,他只得强撑门面朝邵良宸叫嚣:“我是新科举人,刑部尚书刘璟刘大人是我恩师,你又是哪里来的?”邵良宸昂然嗤笑:“我当是谁呢,一个刘璟而已,你信不信想叫你恩师丢官出京,也只是我一句话的事儿?”“你……”王宽几乎气得跳脚,可不知忽然想到了什么,脸色变了两变,竟闭上了嘴,狠狠剜了何菁一眼,就拂袖而去。何菁心感奇怪,朝邵良宸小声问:“你该不会真想去对付刘璟吧?”邵良宸乜着她:“怎么,你还心疼这小子啊?”“那自然不会,只不过……”何菁更压低了些声音,“不论你再如何是御前红人,你做这行的,怎好兴风作浪引人注意?”原来是为他着想,邵良宸无端心头温热起来,笑了笑,神神秘秘地道:“其实我方才是说大话吓他呢,刘璟是一部堂上官,又是刘瑾的心腹,哪里是我一句话就能扳得倒的?你不明白这小子为何忽然变了脸色逃之夭夭是吧?想一想民间是如何议论当今圣上的,你就知道了。”民间传说正德皇帝时常微服出宫,四处寻花问柳,何菁恍然,敢情王宽听了他那句话,是把他当做微服泡妞的皇上了。“可是……这样不会为你惹麻烦么?”何菁眨动着一双清亮杏眼,他这可是有着冒充圣上的嫌疑啊!邵良宸微露鄙夷:“哪儿来恁多的麻烦可惹?这小子来你这里办的又不是什么光彩的事儿,还敢回去找人宣扬,到刘璟那里告我的状?你听他胡咧咧呢,他才是一个举人,什么恩师都是挂名,真去拜访刘璟,连人家的大门都别想踏进一步。你都说了他是装相,一头鼻子插葱的猪,也值得你恁提防?”这倒也是,何菁掩口一笑,闪身往里让:“进来坐吧。”邵良宸往侧门里望了一眼:“你说家中仅你一人在,我进去恐有不便。”何菁轻叹:“我那是搪塞他的说辞,其实穷人家哪有恁多讲究?只不过,这穷屋陋舍的,也不好招待你。”“那倒无妨。”邵良宸听她如此说,便迈步进了侧门,来到她那小院,看得出面前的屋子不大,觉得随她进屋确实不大好,他就在院里的一张长凳上坐了。何菁看看他这一身点尘不染的精致打扮,想想自家屋里的粗瓷茶碗,蹙眉道:“我这儿也没什么好茶……”“不必忙了,我也不渴。”邵良宸轻松理了理衣摆,“我本是想来看看你弟弟的病可有起色,既然他这会儿都有精神出门了,想必是好些了吧?”何菁搬来夏奶奶常坐的板凳在他对面坐了,微笑道:“多亏了你借我的银子,他这些天日日服药,确是好多了。”她有心提起去他家做工的事,可这一与他面对面,想到那样就是变相找人家讨钱花,又有些不好意思开口。邵良宸看出她欲言又止,便问道:“是不是钱还不够?”“够……够了。”何菁暗骂自己嘴笨脑子更笨,脸上辣辣的。邵良宸恳切道:“你既说明是借,多借点少借点又差个多少?反正你又借不穷我,真有需要就明说,将来何时还我都是一样。”何菁苦笑:“我是怕我根本还不上你,光是这二十两,我都还不知何时能还,再多借上一些,将来想还清你的银子,恐怕我就得把自己卖了。”邵良宸哑然失笑:“可别介,若是因为借你银子还逼你把自己卖了,岂不是我作孽了?”这两句话一说完,两人同时想到,若是他把她“买”了,不是正好两厢便宜?第15章 若无相欠两人尴尬默对片刻,邵良宸问:“你可想过来我府上做工?”他主动提起,是个顺水推舟的好机会,何菁却愈发不好意思起来,两手互搓着手指犹豫道:“我一味这般靠着你好心接济混日子,总也……不是长久之计。”那怎样才是长久之计?嫁给他?话题好像总在不由自主地往那个方向引,两人再次陷入尴尬默对。何菁蓦地心头一动,生出一个想头:我若是真把自己卖给他,不是挺好的么?大家婢的地位也好过小家女,我算不得吃亏,跟了他这样善性的主子也不怕有多受苦;我年岁虽比那些被卖的小丫头们大了,可本事也比她们大啊,杂活女红,我都强过常人。真去他府上做工就是明晃晃地求他施舍,可若说卖给他做丫头,就能有许多名正言顺的机会回报他的好意了。只是,这话该怎么说呢?真说出来,人家会不会以为我是想去爬床的?她在这边七上八下地拿不定主意,邵良宸的目光却无意间落在她露在裙边的脚上。若论男人喜欢女人脚小,真不知该追溯到哪个朝代去。时人讽刺马皇后不说别的,非说人家脚大,还不就可见一斑?不过直至此时,还没人把裹小脚奉为风尚,更没人逼着自家女孩子非得裹脚不可。是以民间像她这样放着一双天足的女孩还是大多数。但她这一双脚真是挺大的,要换到现代,想必买鞋得买女鞋里的最大号。邵良宸觉得自己这想法很有些好笑,他语气随意地问:“何样才算长久之计,你为自己打算过么?”何菁心不在焉,信口道:“其实我爹刚去世那会儿,我曾想过去应选宫女来着。我识字,进宫熬几年可以做女官,一直做到老,工钱还可以拿给弟弟生活读书……”邵良宸追问:“那后来为何没去成?”何菁张开左手手掌,露出斜在掌心的一道旧伤疤:“我娘自我四岁那时得了疯病,有一回看见她拿着剪子,我想去抢下来,结果划伤了手,到现在小指都弯不起来,去选宫女,头一道就被刷下来了。人家说,这是残疾。”“这怎能算残疾?”邵良宸隐然为她心酸,也不知该说什么好,“又不是什么好出路,该着你没去做白头宫娥。你是不知道宫女子的日子有多难过,但有两个女主子斗法,常有下人不明不白就丢了命。”何菁猛然想起:“我倒忘了,你姐姐就是宫里的女主子啊。”“其实不是。”邵良宸垂着眼淡淡道,没去理会她目中闪出的惊讶,“外人都以为皇上是偏爱我姐姐,或是偏爱我,才给我封了这个爵位。其实都不是,是因为我早年为他办了几桩大案,受了他的赏识器重,他才寻这么个名目厚待我。宫里去世的那位邵娘娘与我毫无亲缘,锦衣卫的密探是世袭的,我父亲表面的生计是涿州一个走街串巷卖吃食的小贩,只是碰巧也姓邵罢了。”他抬头笑了笑,“正巧那位邵娘娘亲人都没了,我的亲人也都没了,皇上就突发奇想,让我做了他小舅子。”何菁很是讶异:“你……把这些事告诉我,没关系么?”“有关系啊,所以还得嘱咐你一句,千万不可说出去,不然叫皇上得知你害得御前头号密探泄了底,他定然饶不了你。”言辞虽是威胁,配上他的温暖笑意和柔和声调,就尽是亲切温文了。反正最关键的一步已被她洞悉了,要泄露早就泄露,不怕多说这点隐情给她听,更重要的,是难得遇到一个人,引发了他说说心里话的兴致。两人相视而笑,心里都在暗暗感叹,来了古代十九年,这是头一遭有机会与异性平和交谈,也都恍惚有了些与前世相似的心情。“其实是我带累了弟弟,”何菁很享受这一刻的气氛,也有心多与他聊上几句,“当初我爹去世,街口的房婆子贪图一个富户给的谢媒钱,想牵线叫我嫁过去做妾,就设计挤兑我家,成日找些混混到我家生事。我当时才十四岁,斗不过他们,不得已典了屋子,也损失了大半的家产。若是……总之就是因为我一直不愿委屈自己,才叫弟弟沦落至此。”“确实不该委屈自己,”邵良宸紧接上她的话,语气斩钉截铁,“难不成你还会后悔,觉得当初应该依从那些恶人?”何菁喟然:“可是不委屈自己,将来就一定会等来更好的结果么……”话题竟然又挤到这里来了,总好像逼着人家娶她似的,这样再说出去他家做丫头的话,不是更要被他误解了?何菁有些懊恼,笨拙地补救:“是你问我对将来可有打算,我才唠叨了这些,其实……我对将来没什么想头。”其实已经有想头了,只是想不出怎么说。邵良宸想的却是:她的出路似乎只能是嫁人这一条,难道……我应该娶她?怎么想都还是觉得,要娶一个才见过这么几面的女子是件荒唐的事。更重要的是,他实在无心结婚,那或许……可以帮她物色一门婚事?他问:“你是哪年生的?”“弘治四年。”何菁心头一跳,此时心心念念将他看做了“买主”,最怕被他挑剔的就是年龄。邵良宸看出她神情有变,微笑解释:“你别误会,我是想着问问你,好看看有没有我认识的人中适宜与你接亲的。看不出来,你竟是与我同年生的。”因着心理年龄的关系,他惯于将十多岁的女孩子都视作小妹妹,总会忘记,自己这具身子其实也才十九岁。何菁忍不住道:“我是年岁大了些,可我会做的事很多的,远比那些小姑娘中用。”话出口了才发觉,人家刚说要为我介绍婚事我就说了这一堆,这算几个意思?生怕自己嫁不出去么?一时懊恼羞惭得满面通红。邵良宸确实做了那样的理解,只觉得好笑,倒也不觉奇怪,一个快二十的大姑娘,又为生活所迫,急着寻一门亲事也在情理之中。他接着道:“我认识的人虽多,深交的却极少,是以这事也急不来。反而是你弟弟的病才是要紧,所以你若缺钱花,千万不要与我客气。”何菁满心感激,含笑道:“侯爷是‘轻财足以聚人’,我感激得紧。”邵良宸脸色微变:“你这句话是哪里听来的?”何菁一怔:“我也不记得,我认得的读书人只有寥寥几个,说不定,就是方才那位王举人说的吧。‘轻财足以聚人,律己足以服人,量宽足以得人,身先足以率人。’好像是这么说的。”她很清楚记得这话是前世听来的,似乎也是明朝人留下的,只不知是在此之前还是之后的人。不过当今世上文人那么多,本地土著听见一句文绉绉的话,纵使未曾听过,又有谁会计较出处呢?邵良宸静静望着她,面上波澜不兴,心底却是翻江倒海。“轻财足以聚人,律己足以服人,量宽足以得人,身先足以率人。”出自陈继儒的《小窗幽记》,陈继儒是嘉靖后期才出生的人,写下这四句话的年份,至少是距此五十年以后。她能说得出这话,只能证明,要么她是穿来的,要么她认识另一个穿越者。难道,难道,难道……“你是不是……十月初四辰时生的?”他极力控制着让自己声音听来如常。何菁眨了眨眼,双眸清亮:“是啊,怎么,难道你也会看相,能从我脸上看出生辰八字?”她笑了笑,眉眼都弯成了好看的弧度,心里却在想:莫非他还特意查过我?那方才还何须问我年纪?试探我有没有说实话?邵良宸抿着唇没有说话——胸腹之间气血翻腾的厉害,他害怕此时一开口,自己都能喷出一口血来。十四天零四个半小时,就在她车祸死去十四天零四个半小时之后,他从医院顶楼跳下。他来到这里是胎穿,如果她也是胎穿,按理说就该是提前他十四天零四个半小时出生。当初就是他发现了一张古风的图片上面写着《小窗幽记》上的那四句话,觉得好看就发给了她,她很喜欢,还当做了手机桌面;她那时也是眼力敏锐过人,只不过比此时稍逊;再加上这个精准的出生日期之差……世上绝不可能有如此的巧合,她就是她,就是他前世犯了其蠢无比的过错害死的那个人,是他隔了一世也总忘不了、放不下的那个女孩,他竟然是真的又遇见她了!他在这边心潮翻涌,何菁则垂着眼打着自己的小算盘,静了良久,两人同时出声,启齿都是一个艰涩的“嗯”。两人相视一怔,邵良宸道:“你先说。”何菁手里扭着粗布袄子的下摆,涩然道:“我是想与你商量,你看,我绣工还不错,杂活也都会做,人也还算勤快本分,是吧?所以,不知你愿不愿意……那个,买我回家,做个丫鬟?”比起嫁个不了解的男人,她还是更青睐在他这个好人府上做一辈子丫鬟。见他似显意外,何菁忙道:“我不会要价很高的,寻常一个小丫头五两银子,月钱一二两,我只要预支点银子,够买药为我弟弟治病就好了。其实我没想嫁人,以后在你家好好做工来还钱,做上一辈子都成。”邵良宸呆若木鸡,足足愣了半盏茶的工夫,方缓上一口气来:“这样,你先听完我的话,倘若你不答应,咱们再来商量这事儿,成吗?”何菁点头不迭:“好好,那你说。”邵良宸被她这奇思妙想一打岔,都找不回感觉来了,顿了顿才缓缓问道:“你……可愿嫁给我?”第16章 允婚待嫁这一回换做何菁呆若木鸡,只疑心自己听错了。邵良宸直视她的双眸,面色极度郑重:“我这人不善表达,但此时此刻,这话说出来决计是言由心发,毫不掺假的。我愿娶你为妻,终我余生,倾我全力,善待于你,你弟弟我也会当做自己亲人去照看……自然,这不是怜悯你,更不是趁人之危要挟你,是诚心诚意想要娶你,你可情愿答应?”何菁继续眨着眼呆愣着,这事来得实在太过突然,虽说之前也想过嫁他,但那不过是随便一想,根本算不得正经考虑,更没真去抱过希望,何况,当时还以为只能为他做个妾罢了。他这到底是怎么了?邵良宸也清楚这般求婚太过突然,可是他等不及,也不敢等了,一发觉面前坐的人就是她,他就诚惶诚恐得要命,好像一眨眼她就会再消失了似的。她是他好不容易寻回的宝贝,务须立即揣进怀里贴身藏好,最保险的办法便是娶她回家。一想明白了这点,别说求婚他不敢拖延,连容她考虑的话都不敢出口,什么继续接济她、邀她来家做工之类放长线的手段,他更是没了耐心去考虑。谁知多等一天会生出哪些变故,若是这一回又对她得而复失,他肯定会再去自杀一次!见她仍然嘴唇开合说不出话,邵良宸携起她的手来,欠身道:“我问你,你可害怕我有坏心,害怕我会算计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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