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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节(1 / 1)

面前的这个人或许和她记忆里的一样,沉默、幼稚、偶尔也有一点不合时宜的温柔,但他们的人生轨迹并没有发生过更深层次的交织,他们没有在夜色里谈过心、没有在主席台上互相剖露过心底的愤懑、更没有相视一笑,各自说下周见。即使那个下周可能根本就不存在。陆知序垂下眼睫,吐出一口漫长的气。她面无表情地收起心底铺天盖地的情绪,抬步走到晏行川身旁,朝他略一点头,直接坐进了车后座。晏行川紧随其后,坐进了驾驶座。车门开合时有轻微的震动,车载空调呼呼的声响中,陆知序抬眼环顾了一圈车厢——驾驶座上除了晏行川外再没有任何司机存在的痕迹,她眉头一挑,眼中流出一点诧异。从s市去溪州镇有将近三百公里的路程,即便是走高速,也得开三个多小时的车,晏行川年纪轻轻就身居高位,又是晏氏集团唯一的一位直系继承人,平日里出行只要直线距离超过五百米,就有司机和助理代劳,陆知序原本以为,这趟出差怎么着也算公事,总不至于让晏总沦落到自己开车。更何况,让顶头上司给她这位声名远播的死对头当司机……就是打死行政部里那群人精,他们也没这个挑事儿的胆。她屈了屈指节,在近乎静寂的车厢里嗅出了一点怪异的气息,当即抬手,给自己的助理江眠发了微信:“你现在在哪儿?”江眠很快回了消息:“晏总让我和他助理提前去溪州做一下资料交接,这会儿我们已经快到了。”陆知序:“……”公司里的人都死光了吗?晏行川老支使她助理干什么?她将手机屏幕摁灭,面无表情地抬起头,顿了一下才慢条斯理道:“如果我没记错,江眠的职位是总监特助。”“是。”晏行川弯起唇角:“陆总监记性不错。”陆知序:“……”她额角的青筋轻轻跳了一下,张嘴便预备呛他,却听晏行川继续道:“不过这两天公司人忙事多,我确实请她帮了几次忙。”说着,他又忽然回头,朝陆知序眨了一下眼睛:“怎么,陆总监特意挑我开车的时候来问责,不怕我这拿到驾照以来还没开满三千公里的水货一紧张,给你带来什么危险么?”陆知序:“……”那你还非要开!她不动声色地捏了捏自己的指骨,脸上有行将爆发的怒意。晏行川见好就收:“行了,不跟你开玩笑了,后排座椅上有给你准备的早饭,你先垫一垫,今天的午饭大概会推迟一个小时。”语气平淡,仿佛刚才忽然冒出来的那一点跳脱是个错觉。陆知序心口涌上一股奇异的感觉,片刻后,她略一摆手,正要说不用,余光却忽然瞥见了晏行川放在座椅上的透明餐袋。里头是一碗加了糖的豆花。她舌尖上那个“不”字鬼使神差地转了个弯,变成了一句几乎听不见的“好”,混着近乎怅然的叹息声轻轻落在了心口。十年,她都已经从冷漠偏激的问题学生长成热衷挑灯夜战的加班狂魔了,晏行川怎么请人吃早饭还是只会带豆花呢?陆知序拆开餐盒,低头挖了一勺雪白的豆腐脑,心里的某根弦像是忽然被轻轻拨了一下,发出一声带着酸涩的回响。如果此刻就是终点,如果今后再也回不到十年前,那她是不是欠那个时空的晏行川一次正式的道别?她曾经许诺的一切,是不是也会就此变成一场镜花水月?陆知序想,她就像是一个人在旧时光里经历了一场梦幻颠倒的旅行,十年光阴被缩地成寸,强行在她苍白短暂的生命里拉幕上演,所有出现在梦里的人都真实得要命,要命到她差一点就以为那些都是真的。可是光阴最终还是谢幕了。一切都仿佛真实发生过,但她却无比清晰地知道,它们都已经不着痕迹地远去了。她静静吃完那一碗豆花,心里的酸涩几乎要溢出来,下一瞬,眼前的光线却忽然被一片小小的阴影笼罩了。晏行川不知什么时候将车停在了路边,他越过前排座椅,弯腰将一顶硕大的遮阳帽扣在她脑袋上,扑过来的动作近乎滑稽:“车后面有毯子,我没用过,你要是觉得冷就盖着——对了,这儿离溪州还有好几百公里,你先睡一会儿,到地方了我叫你。”声音既低又沉,里面似乎还夹杂着些其他的情绪,陆知序心口重重一震,像是忽然有一只手将她从深沉的黑暗里拉了出来。她手背猛地一颤,一时间,好似有两种声音将她整个人劈成了两半:一半如遇天崩地裂,逼着她一定要去问问眼前的人究竟是谁;另一半却惶惶不安,唯恐在得到答案后又陷进另一层更深的失望里。许久,她才错开晏行川的目光,轻轻说:“好。”说完这句话,陆知序就仿佛耗干了全身的力气,她借着遮阳帽垂下的那一点荫蔽,将自己整个缩进了晏行川的毛毯里。无边的黑暗和翻涌的思绪一齐涌了过来,她忽然有点唾弃自己的软弱。倘若她足够大胆,足够无畏,那她现在就应该揪住晏行川的衣领逼问他,你有没有遇见过我——在那些莫名其妙重来一次的时光中,你有没有遇见过我;倘若她认定这一刻的晏行川对她来说并没有更多的不同,那她也可以摘下自己头上那顶不伦不类的帽子递还给他,再客气礼貌地说一声:“不用”。可在那一瞬间,她却只听见了自己心口沉沉的心跳。光阴不可追,她并没有勇气剥下她二十年来赖以生存的面具,去逼问一个不可知的结果。商务车在高架桥上疾驰而过,破风声传入耳畔,许久,陆知序才竖起盔甲,将自己从这片刻的软弱中剥离了出来。她深吸一口气,整理好心情,从旅行包里抽出自己的笔记本电脑,重新开始修改策划方案。“寻境”项目的整体策划,是由陆知序拟出大致方向,再经大半个企划部的项目经理具体落实,最后交由她和晏行川一一审核而得出的,内容繁复驳杂,光是策划草图就有上千份,改起来极费时间,好在陆知序先前审核时前前后后看了这份策划不下数十次,做起修改来还算得心应手。她圈出策划中出现的设计问题,又在古城区开发项中添进了人文元素若干,一面改,一面还给几名项目经理发了邮件,让他们根据新需求先拟一版草案出来。陆知序工作时一贯雷厉风行,忙起来更是人畜不分,等她回过神来时,商务车已经抵达溪州酒店了。太阳临空而照,晏行川将车停在酒店的地下停车场,陆知序合上微微发烫的电脑,隔着老远便瞧见江眠撑一把纯黑遮阳伞,在车门不远处等她。她抬步过去,走近了才发现,和江眠一同来的还有晏行川的助理沈寄月,二十来岁的小姑娘眉眼弯弯,一手拎着鼓鼓囊囊的零食大礼包,一手拄着遮阳伞,浑身没骨头似的倚在墙边,也不知道是替谁拎的那么多东西。见她下车,沈寄月的目光闪烁了一下,而后幅度很轻地滑到了她头顶。陆知序一愣,旋即才想起她脑袋上还扣着晏行川的遮阳帽,当即摘了下来还给他。四目相对之间,气氛有些微妙,陆知序干咳一声,朝晏行川略一点头,便抱着电脑同江眠出了停车场。溪州酒店说是溪州最好的酒店,实际只是个规模不错的招待所,里头客流不多,就连酒店停车场里也只稀稀拉拉停着一半车,晏行川透过空空荡荡的停车场望向陆知序,目送她的背影消失在拐角处,而后才轻飘飘地横了一眼沈寄月手里的大礼包,颇不耐烦道:“你买这么多零食干什么?喂猪么?”说完,他又瞥了一眼自己手里的遮阳帽,犹嫌不解气:“还有,你老盯着陆知序看什么,她头上的帽子碍着你眼了吗?”简直是成事不足败事有余!沈寄月恨不能当场用眼神在晏总身上戳出两个洞来:“不是您说让我和江特助打好关系吗——我和人家又不熟,只好说自己东西买多了,请她帮我提一点儿,谁知道您这会儿到啊!”说着,她又神神叨叨地压低了声音,忽然问:“对了,您这顶帽子不是所谓的‘珍贵艺术品’,摆在办公室里镇宅的么?今儿怎么把镇宅神物拿出来用了?”晏行川的指尖在帽檐上摩挲了一下,神色不辨:“关你什么事?”沈寄月:“……”作者有话要说:小剧场:陆知序:(内心天人交战)是他、不是他、是他……晏行川:知知,我……陆知序:好吧,就当不是他!晏行川:……第25章简单归置过行李后,陆知序便同几个项目经理开了个简短的视频会议。一面开,她一面还将自己改过一部分的策划发给了江眠,让她印出来备用。在车上改策划的时候陆知序就隐隐感到了艰难,旅游厅的人希望继承传统、源远流长,晏氏的市场调查结果却要求融入流行、新潮多元,双方在不同的道路上各执一词、互不相让,这会儿再来让他们来将这二者妥帖结合,实在是难如登天。偏她除了看过一堆资料图,又兼去过一趟古城区外,对十年前的老城一无所知。只好集思广益,让负责城区设计的工程师们集体去做一趟实地考察,看看能不能找出什么灵感。视频会议的内容简要明了,统共只持续了十分钟,十分钟后,陆知序再度打开电脑,盯着上面长篇大论的策划发愁。她一边愁,一边哀叹十年前的自己属实是缺心眼,有了机会也不知道把握,平白浪费了无数旧时光,简直暴殄天物。她在心里愁得一唱三叹,恨不能读档重来。就在这时,酒店的木质房门被轻轻叩响了。隔着一扇被打开的木门,晏行川抬眼望向站在门边的陆知序,声音听不出情绪:“陆总监,出去逛逛吗?”这邀请没头没脑,陆知序诧异抬眼,晏行川就那么静静立在门边,手里还拿着那顶刚刚从她脑袋上拿下来的遮阳帽,神色从容。她不动声色地将他从头打量到脚,说:“好。”反正待在房间里也憋不出更好的策划,不如出去想想办法。陆知序略一思忖,便合上了电脑,朝晏行川道:“那就麻烦晏总带上你助理,咱们四个一块儿去溪州老街逛逛——顺便把这儿的街道布局拍下来,看看能不能给‘寻境’项目做个参考。”晏行川:“……”*溪州镇是沿溪建起的小镇,码头多、渡口多,楼房和民居都常年氤氲在一层薄薄的水雾里,温柔又朦胧。由于地处城郊,地势又狭长,因此这里的老街多沿水而建,长长的一条,不见首尾,颇似十年前的古城楼。陆知序原本就对类似的建筑群缺乏了解,正准备出去逛逛,就恰好碰上晏总牵头,实在是乐意之至。“对了。”陆知序扬了扬眉,冲门口的晏行川道:“要是来得及,咱们还可以去一趟码头,看看著名的溪州古渡,毕竟‘溪州古渡十年春,临江望月见归人’——也挺符合我们的开发文化。”说话间,她眉宇里带着全然的坦率,仿佛之前在车上的出现的那一点软弱是个幻觉。晏行川指尖一顿,盯着不久前才因为一碗豆花而陷入恍惚的陆知序沉默了一会儿,忽然觉得她调整心情的速度有点太快了。他暗暗咬了咬自己的后槽牙,不动声色地在心里骂了一句:“没良心的混账。”骂完,他又半是无奈半是纵容地叹了口气,缓缓说:“好。”这个“好”字里带着太多令人熟悉的意味,陆知序眉间微动,忽然想起某天下午,她因为低血糖晕倒,在青草色的校医室里醒来,十七岁的晏行川怒气冲冲地看着她,在破口大骂与当场发飙之间徘徊不定,最终却因为她苍白的脸色硬生生将话咽了回去——那时候,他的语气里也有这样近乎纵容的无奈。她屏住呼吸,刚要说话,距她只有几步之遥的晏行川便忽然错开了目光,率先拨通了给沈寄月的电话,让她十分钟后在地下停车场等着。来溪州时晏行川不知抽了什么风,硬是撇开司机开了四个小时的车,叫陆知序险些以为他破产了,这会儿从酒店去老街时,晏总却又恢复了往日前拥后簇的风光,前带司机,后带助理,浑身上下写满了集团掌门人的阔气。只可惜晏总开来的商务车统共就只有五座,载满了人时就显得没那么拉风了。陆知序才一打开车门,便瞧见了和晏行川一左一右坐在车后排,浑身如被绑架了一般僵硬的沈寄月,顿时觉得这场景比上午晏总送她来的时候还古怪。她抿了抿唇,同副驾驶上的江眠道:“你坐后面。”晏行川:“……”商务车开出停车场后,溪州十月的天光便温温和和地洒了下来。溪州常年多雨,他们出门这一天却是个难得的晴天,抵达老街入口时,陆知序微一偏头,就望见了头顶湛蓝的天色,觉得连心情都明媚了不少。沿溪而建的老街街道由青石板铺成,街巷极狭窄,至多只能供四人并肩穿过,陆知序同晏行川一前一后,边逛边讨论沿街景色,江眠和沈寄月不远不近的缀着他们,将所见布局一一记录了下来。大抵是环境太过熟悉,身旁的人又太过相似,陆知序同晏总说话时总是不自觉就带上了一点同少年晏行川说话时的腔调,既耐心又纵容,听得不远处的江眠心底没来由生出了一点古怪来。……他们陆总监什么时候会用这么温和的语气和人说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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