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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2节(1 / 1)

泪流满面的姑娘,将带着萧姓名字的卷宗扔尽炭盆中,擦干眼泪道,“抱歉,我终究还是无法原谅你。”“但是,我、也不想太恨你,所以我换了颗毒药。”“七星海棠是你送我的生辰礼,用那样的毒,太残忍了。我就……就用了寻常的鹤顶红……”说话的人儿口中喷出鲜血,大半溅在对面男人身上。“我阿娘一生所愿,便是我能长大成人。一生……所惧,是怕我早早夭折……”她撑着起身,颤颤巍巍来到萧晏面前,躬下背脊跪拜他,“谢你,将我养大。”“只是,天若怜我,许我不入轮回,只以完整魂魄伴我阿娘,我与阿娘莫再遇见你。天若不怜我,来生再见,请你记得善待她……”小叶子伏下身去,未再能起来。十五岁的少女,缩在一处,尚是小小的一团。那样软,又那样美。日光晃眼,漫天洒下。萧晏辨不清今夕何夕,只看到艳阳中,阿照在向他走来,却是越过他,抱起了孩子。然后一步步离开。然而阿照温柔悲悯,似是回头看了他一眼。他起身,追去,一个踉跄跌下。回首,又见屋内伏地的小公主。原是春日惊鸿一回眸,神佛早已不渡我。第70章 、正文完镇国公主的及笄礼成了她的葬礼。对外宣称乃公主暴毙。十五岁的姑娘, 确乃一身疾病,从内到外。即便十余年,被天子捧在掌心精养, 但到底难敌命运。话说回来, 对于这位帝国唯一的公主的命运,这么些年下来,洛阳皇城中的宗亲权贵们,已经有了共识。不谈, 不论。九重宫阙里的君王说什么,他们便认什么。便如眼下,说是葬礼, 却也不曾发丧。礼部按规矩问了一次, 不得应答之后,便再不敢问第二次。诸人只守在府衙中,随时等天子传召。然而,并非萧晏难为臣下, 亦或是被刺激疯癫,而迟迟不肯发丧。他只是有些茫然,不知接下来该怎么办。在那一个踉跄跌下后, 他缓了缓神, 撑起来走上去把小姑娘抱在怀里。那会内侍监和掌事姑姑见他跌倒,尚不知内情,还过来服了他一把。他过去抱了小姑娘,手足就不够用。便低声道, “拿条毯子来。”宫人见此状, 哪还敢言语, 只听命从事。他坐在小叶子先前蜷缩伏地处, 把毯子给她盖好,挡去衣襟口的大片血迹。然后又细细擦干了她唇畔面庞的鲜血。如此将她卧在自己臂弯中。她的身体还有一点余温,两颊染了胭脂还是红润的。长长的睫毛覆下,同睡着时无甚区别。萧晏俯身吻了吻她额头。以往十一年,即便她沉睡,萧晏也不敢这般近地触碰她。怕她嫌恶自己,怕刺激她发病。如今,倒是好了,连亲她她都不声不响。萧晏擦了把泪,想把她这日的模样记得清楚些。是长大了。及笄束发而盘,她柔软乌黑的三千青丝高高挽起,作了一个灵蛇髻。髻上簪着他不久前给她选的六尾红宝石累金凤仪步摇。春光下,宝石熠熠生辉。他还没来记得告诉她,这是她阿娘最喜欢的一套头面。秦王府三年,叶照常日戴着它。她走后,他在夜里想她。想的受不了,便拿出来左右摆弄,想着有一天重新给她戴上。是了,他也没来及告诉阿照,这是亲王正妃才能簪的步摇。萧晏抚着步摇,捋齐流苏,拨正凤头,指腹蹭过孩子繁茂的发髻。看见在华光璀璨的头面后,发髻的尾部,簪了一朵朵小小的梨花。又多,又素,又白。他面上多了些笑,这是为阿照戴的孝。掩盖在他给的无上尊荣后。日头偏转,有阳光渡在他身上,投下大片阴影。他终于有了些动作,拨下她满头珠翠,擦去她面上脂粉。这一刻素净如莲的孩子,同自己原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日落月升,月隐日出。两昼夜过去,苏合过来给他刺入了几根银针,护住心脉。“多谢!”他喘出口气,抬眸虚弱地笑了笑,“我不要紧。”“这两日只是在想,该如何安置孩子。”他又低垂了眉眼,看臂弯中的姑娘,终于低声道,“让礼部散了吧,我自己来便可。”小叶子死后第三日,萧晏给她备了一副寻常的棺木。在城郊西头,当年火葬叶照的荒原上,放了一把火。大火烧了半日,得了一抔骨灰。他连骨灰盒也没有备,只跪在地上小心翼翼地捧起,放入那个洁白的瓷罐中。新旧两色粉末混在一起,好似血肉交融,血脉相连。亦如当年,孩子在母亲腹中,便只有她们二人,再无第三人相伴。所以经年后,她们依旧只要彼此,不容旁人插入。风过莽原,残阳如血。萧晏抱着骨灰盒,站在余晖里。又开始无措起来,只四下张望,然后低头看他的妻儿。要将她们安葬在哪呢?皇陵,大抵她们是不愿去的。安西,又太远,他实在舍不得。不惑之年的男人,在御座上已经坐了多年的君主,这一刻彷徨踌躇似一个无助的孩子。暮色余晖里,他抱着她们回了宫。最后,放在寝殿书案上。他本想放在床榻上,又怕她们生气。放在他看不见的地方,自己又不放心。便折中放在了书案上。同一室内,隔着一座屏风。可以看见身姿轮廓,可以听到呼吸声。夜色阑珊,烛影晃动。他坐在床榻畔,看那个雪白的瓷罐。不知看了多久,双眼半张半阖,终于撑不住。遂自己解开衣襟。他的眉眼依旧温柔,只是眸光有些涣散。喃喃道,“明日还有早朝,我先歇下了。”萧晏这一躺下,第二日自然没能起身。第三日,第四日,第五日……莫说起来,他都不曾苏醒。天子染恙的事自也瞒不住,好在这宫城内外都是他自己的人,皇权亦稳,不曾有动乱。半月后的晚间,夜风微醺,他睁开了眼。彼时,苏合侍奉在侧。然见他醒来,并无多少意外和欢喜,眼中只是多出一抹悲悯和敬意。萧晏昏迷的这段时日里,并非昏死没有意识。他昏昏沉沉想追随她们而去,脉象弱的几乎摸不到。但未几,又会聚拢意识生出求生的欲望。苏合同他知己半生,见证了他这一路掩藏在万丈荣光之下,悲凉而隐秘的往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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