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从出生开始就在人间, 但或许是混血儿的缘故，他的性格跟其他小孩不一样。从小接受能力就强，面对什么情况都很冷静淡定——因此也常常说错话, 交不到朋友。小楠初还是他遇到的第一个“同类”, 尽管脸上没什么表情, 也没说什么话，但陆雨信是很高兴的。午睡时, 趁着老师出去的功夫，两位小朋友钻进了一个被窝, 在里面悄悄密谋如何解开脚镯。脚镯是被施加了禁锢, 可以直接用灵力冲开。小楠初一个人的力量不行，加上了陆雨信……还是不行……两人尝试好几次，均以失败告终，陆雨信叹气：“对不起, 我的力量太弱了, 帮不了你。”小楠初有些失落, 但还是说：“没事的，那就，慢慢来。”总有一天，他要把里面的灵力都吸收了。陆雨信想了想，问：“等恢复灵力后，你真的要回仙山吗？”毕竟是遇到的第一个同伴，陆雨信希望他不要走。小楠初一愣，然后点点头：“……应该是吧。”来到这里后，他的目标就没变过。不管怎么样, 都是要回仙山。那是他最熟悉的地方, 是他心里的家。所以他那么努力地要找齐尾巴, 想恢复所有灵力。可这次陆雨信问时，他竟然犹豫了，自己都不是那么确定。终于恢复一尾的灵力，他是很开心，但只是单纯为了这件事开心，跟要不要回仙山没关系。之前觉得自己总是会回去的，或早或晚的问题罢了。但可能是在人间待久了，重新审视这个的问题时，小狐狸宝宝发现，自己好像没有最初那么坚定了。他忙问陆雨信：“……那你呢，你在人间，会待到什么时候？”“我出生在这里，会一直在这里。”陆雨信说，“我要跟爸爸妈妈，在一起。”小楠初还想说什么，但老师突然出现，掀开了他们的被子，低声严厉说：“……你们两个，不睡觉在这里聊天啊，快点回自己的床上睡觉。”做坏事被老师抓住是很可怕的。陆雨信立刻回去了自己的床，小楠初也赶紧钻出来，闭上眼睛，开始老实睡觉。但睡不着。小狐狸宝宝忧伤地发现，他现在很舍不得爸爸，一点都不想跟爸爸分开。要是回仙山了，就再也见不到爸爸了吧？他之前还想着等爸爸死了再回去，可爸爸要是死了，就意味着再也不能见面了吧？之前想到的时候也不觉得会很难过啊？为什么现在想到，一下子变得好难过，还这么舍不得呢？放学的时候，照例是裴承允跟楠珏一起来接他。他们约定过，头一周要一起接送孩子，不管白天是不是吵架了，这个约定不能破。而小楠初一下午都陷在“回仙山”跟“要爸爸”的两极艰难里。小孩子的想象力又比较丰富，一下午的时间，足够他将分别的场面用几百种形式在脑海中上演。最后他看到爸爸就开始鼻尖发酸——只因为爸爸在他的想象里已经死了好几回。坐上车，眼泪啪嗒啪嗒地掉落下来。红着鼻子垂着脑袋，看上去非常可怜委屈。楠珏被他这样吓到，连忙问：“……初初，怎么哭了？发生什么事了？有小朋友欺负你了？”小狐狸摇摇头。没人欺负他，是他自己把自己弄哭的。可他控制不住啊，想到跟爸爸分开的场面，就非常想哭。裴承允也问：“那是怎么了？是因为什么事，你跟爸爸说。”小狐狸宝宝用手背擦擦眼泪，抬头看向身旁的楠珏，委屈巴巴地开口：“爸爸……”楠珏把他抱进怀里，摸摸他的脑袋：“嗯，爸爸在，发生什么事情了，你跟爸爸讲。”小楠初泪眼汪汪地盯着他：“……爸爸，你们会死吗？”楠珏跟裴承允：“……”问得好，下次不许再问了。“你们，要是死了，初初是不是，见不到了呜呜呜……”楠珏跟裴承允再厉害，也很难应对小孩子简直要命的胡思乱想。好好的怎么开始思考如此深奥的问题，现在连幼儿园都开始接触生死哲学了吗？“不会的。”小朋友，你的爸爸不会死。楠珏给他擦眼泪，试图忽悠他：“爸爸会一直陪着初初啊，初初怎么会见不到爸爸呢？”但小狐狸拥有着薛定谔的理智，这时就很清楚：“……可是，爸爸都死了，还怎么陪初初？”楠珏说：“爸爸就算死了，也会陪着你啊。”开车的裴承允：“……”救命，为什么突然变成恐怖片了。他偷偷从车视镜看了一眼，还行，小宝贝可能没意识到楠珏这句话多吓人。楠珏的话给小狐狸打开了全新思路，主要是从来没听过这种说法，被唬住了。“……真、真的吗？”“当然是真的。”大狐狸面不改色，继续忽悠小狐狸：“而且我们初初这么聪明，说不定将来就发明了可以不让爸爸死的办法呢？”小狐狸睁圆了眼睛，茅塞顿开。是哦！爸爸说的好有道理！他怎么就没想到呢！“是不是这样啊？初初对自己有没有信心？”“有！”才四岁，就背负起了研究不死之术的艰巨使命。裴承允在前面听着这段离谱的对话，一句话都不敢多说。等他们到家，小楠初已经彻底恢复。不仅恢复，还被楠珏激起昂扬的斗志，觉得自己背负着爸爸的生死重担，恨不得一夜长大。但同时，他开始犹豫，是否要将自己的真实身份告诉爸爸。如果爸爸知道他是有灵力的小狐狸，一定会更相信他能做到。之前他不说，一直隐瞒，是怕吓到爸爸。可这样的滋味并不好受，现在他想跟爸爸更亲近，想在爸爸面前自由自在。等将来灵力恢复到能化形时，他依旧想在爸爸怀里打滚，也想继续被楠珏摸摸头。可惜他还太小了，想半天都没有合适的结果，不知道自己到底能不能说。晚些时候，段亦知来了他们家。楠珏叫他：“初初快看，是哥哥来了。”小楠初在客厅地毯上玩积木，一个人正无聊，听到段亦知来了，瞬间露出笑容。几秒后反应过来，呸呸呸，开心什么，又立刻收起笑容，有点小傲娇地问：“……你来，干嘛呀？”楠珏拍拍他：“不可以对哥哥这样说话。昨天初初不是跟哥哥玩得很好吗，所以今天爸爸把哥哥请来陪你玩。”楠珏问段亦知：“昨天的事情怎么样了，那个叫蒋向捷的小孩跟你道歉了吗？”“嗯，今天早上老师问其他同学了，好几个都看到是他先挑衅我的。”段亦知说，“而且昨天裴叔叔给我爸爸打了电话，说清楚了这件事，早上爸爸送我去，就把这件事处理好了。”“那就好。”“裴叔叔在家吗？我想对他说声谢谢。”“他出去了，有朋友约他。”楠珏说，“对了，叔叔有样东西要给你。”楠珏从茶几抽屉拿出一个锦盒，打开来，里面是一根红色手绳。手绳末端挂着两颗铃铛，只是不会响。“这跟弟弟的脚镯是成对的，弟弟脚上已经戴着，手上就不需要了。我们家也没有第二个小孩，放着怪可惜，就想到了给你，你可不要嫌弃。”段亦知当然不会嫌弃，只是觉得不能随便就收别人的东西。楠珏怕他拒绝：“来，把手伸出来，叔叔给你戴上吧。”“可是我……”楠珏直接抓过他的手，把手绳给套上去了：“戴着吧，也挺好看的，说是能保平安呢。”楠珏没骗小孩，手绳里注入了他的灵力，要是段亦知身上的诅咒再发作，至少能帮他压制一些。他无法帮段亦知解开诅咒，能做的只有这样了。段亦知看着手腕上的红绳，最终还是收下了：“谢谢楠叔叔，我会珍惜它的。”“不用这么客气。”楠珏把小狐狸宝宝抱起了起来：“看，弟弟的脚镯是这样的，这一对还挺好看的吧。不过怕你不喜欢铃铛响，所以把你那串里面的东西拿出来了。”段亦知已经习惯小楠初身上的铃铛，但还是第一次仔细看他的脚。又白又厚，没有脚脖子，跟小馒头一样。被楠珏抱起来时，脚趾全部蜷了起来，放到地上又张开，跟开关一样，莫名有趣可爱。小狐狸宝宝注意到他的视线，有些不自然，但没穿袜子，脚丫子都没地方藏。最后原地蹲下：“你不准看了！”楠珏笑：“好了，你们去玩吧。以后有空也麻烦你多陪弟弟了，他还没什么朋友。”“我会的。”段亦知认真说，“有空我就来陪弟弟玩。”那天小楠初喝了不少热水，因为楠珏对他生病有了阴影，很担心他再倒下，让他喝了好几杯。晚上睡前，他叮嘱小楠初：“初初，睡觉前要上洗手间。”小楠初没还去，但他已经滚到了床的角落，大床令他失去再爬起来的动力，只想瘫着。而且他现在没有想要尿尿，觉得自己不去也没事的。背对着楠初，小狐狸说：“初初已经，去过啦！”楠珏没怀疑：“真的啊，初初今天这么乖啊。”虽然只是个小谎，但撒谎令小狐狸心虚，依旧背对着爸爸，不敢直视。“……初初每天，都很乖！”楠珏想说你今天才翻窗淋雨了，乖你个小短腿。但看在他可爱的份上，就不计较了。“好，初初每天都很乖，来，爸爸亲亲。”楠珏压根没想到小家伙现在心眼变多，挪到他旁边，在那张果冻小脸蛋上亲了一下。当晚，小狐狸宝宝做了一个很奇怪的梦。他梦见自己回了仙山，还是小狐狸时的模样，在仙山肆意奔跑。梦里跑来跑去，现实睡得滚来滚去。梦里跑得来不及刹车，掉进了一个温泉，小狐狸整个身体都泡在里面，感觉暖洋洋一片。现实的小狐狸……就尿床了……凌晨时分，小楠初睡得迷迷糊糊，感觉有人在抱他，还脱他的衣服。以为是做梦，不想睁开眼睛。可过了一会儿，又听到裴承允的笑声，怎么听都很真实，他才慢慢睁开眼。醒来就对上裴承允放大版的笑脸：“我们尿床宝贝醒了啊。”小楠初一惊，什么？！尿床宝贝是谁？！低头看看自己的睡衣，已经换上新的了，身下床垫也是新的。楠珏看着他，严肃问道：“初初昨晚真的去过洗手间吗？”小楠初很心虚，看到楠珏严肃的模样，选择了否认。逃避可能会受到的责骂是本能，而且对一个四岁小孩来说，最丢脸的事就是尿床。小狐狸脸憋得通红，其实真相如何，已经写在他的脸上，但他还是坚决说：“……去、去过了。”“真的吗，那为什么还会尿床？”“因为，是因为……”看到一旁幸灾乐祸的裴承允，小楠初手突然指过去：“是爸爸尿的！”裴承允：“……”小朋友，这你就过分了啊。楠珏本来很严肃，想教育小宝贝，可听到这句话，一秒破功。竟然选择诬赖裴承允，这么离谱的话，也就小朋友能想出来了。清了清嗓，收起笑容，楠珏说：“初初，实话实说，爸爸不喜欢撒谎的小朋友。”小孩子会做错事很正常，但要学会承担责任，而不是逃避。果然，楠珏这么说，小楠初就不敢继续狡辩，老实承认了：“好吧，昨晚，初初没去……”“为什么不去啊？”“……因为、不想去。”“为什么不想去？”“因为，太远了……初初睡了，懒得去……”楠珏在心里默默深呼吸。隐瞒不好，太坦诚也不好。不生气不生气，小孩子的脑袋瓜是另一种未知生物，要耐心教他，不能生气。楠珏说：“你看，现在这么早，爸爸都因为你醒来了，给你换衣服还要换床垫，爸爸好累啊。”这么说，果然激起了小家伙的内疚心。相比爸爸做的这些事，他睡前去下洗手间是最轻松的。小楠初瞬间眼泪汪汪：“……初初，知道错了。”“不许哭鼻子。”小楠初便拼命吸鼻子，抿住了嘴。尿床又哭鼻子，他已经是全世界最丢脸的小宝贝了。最后的倔强让他说道：“初初，才没哭鼻子……”“那以后睡觉前，初初要怎么做呢？”抽着鼻子：“……以后，要去洗手间。”“还有呢？”想了想：“……不可以，对爸爸说谎。”不错，小家伙这点还是很乖的，一说便明白了。楠珏揉揉他的头，教育完是要哄哄的，不能让他害怕。“以后初初要对爸爸说实话，你懒得去洗手间，爸爸可以抱你去啊。”小楠初眨眨眼：“……真的吗？”楠珏说：“当然是真的，初初心里想的所有事情，都可以告诉爸爸。”小楠初愣了愣，所有事都能告诉爸爸？又问了一遍：“……真的吗？”“真的。”楠珏摸摸他，“好了，现在还早，再睡一会儿吧。”裴承允抱过他，笑嘻嘻地说：“睡吧，尿床宝贝。”好讨厌！小楠初立刻瞪了裴承允一眼，什么尿床宝贝，他一点都不喜欢这个称呼，太丢脸了。可尿床的就是他，没有能辩解的话，小楠初好气啊，将头钻到枕头下，开始装死。淋了那场雨，小楠初毫发无伤，一点没事。生病的反而是段亦知，回到家时还好好的，压根没哪里不舒服，结果晚上发起了高烧。他又做了那个噩梦。梦的内容稀奇古怪，一副副画面快速闪过，大量零散。他梦到自己好像是非人类生物，一会儿腾云驾雾，呼风唤雨，一会儿悠哉缓慢，云间漫步。最后又是那座熟悉的山峦，他梦到自己穿梭其中，速度快到云都追不上。就要降落前，又撞了上去。但这次他竟看清了自己撞的是什么——是一只通体雪白的小狐狸，身后甩着好几条大尾巴，比他身体都大。坠落黑暗前，他看到小狐狸同样晕晕乎乎，好像也跟着掉了下来。等再从黑暗恢复光明，衔接的是他过去的人生。从小婴儿到渐渐长大，从独生子变成哥哥，短短六年的事都脑海中闪现了一遍。段亦知很不理解，梦里都在思考，这些是什么？是记忆吗？难道是他上辈子的记忆？真会有这样的事吗？如果是，那他到底是个什么？如果不是，为什么总让他梦到这些？这场梦简直耗尽了他所有的力气，终于从梦境醒来睁开眼时，感觉身体都被掏空，无尽疲惫。昏昏糊糊的视线无法清晰，他听到了阮惠敏的声音：“谢天谢地，你总算醒了。”这才一点点清楚起来。他看清了阮惠敏的脸：“……妈妈？”“你昨晚开始发烧，一直说胡话，再不醒我都要叫救护车了。”难怪身体这么累，一点力气都没有，连手也提不起来。“让你去淋雨，现在吃到苦头了吧。”阮惠敏念叨了几句，“你啊，又不是什么都不懂的小孩子了，怎么还会去做这种事。”阮惠敏给他测了体温：“温度终于有些退下去了，你该饿了吧，我先去把饭拿过来……你跟弟弟连着生病，我真是担心死了……”段亦知喉咙疼，说不出话，饥饿感倒不明显，但嘴巴里全是苦味，很想喝冷水。沙哑地说道：“妈妈，我想喝水。”“知道了，一会儿给你倒。”阮惠敏出去了，很快端着饭跟水回来。段亦知喝了一口，发现水挺热：“……我想喝冷水。”阮惠敏瞪他一眼：“还喝冷水，嫌病的不够？”段亦知只好默默喝了半杯热水。虽然没冷水解渴，但喝下去后，手脚变暖了些，有了力气。阮惠敏拿起饭碗：“要不要妈妈喂你？”段亦知下意识想说不用，他自己来就好。可张开口又顿住，最后小声地说：“……好。”终究只是个六岁的小孩，想要得到家长的注意跟在乎。这一刻段亦知觉得生病也不错，至少妈妈会在他身边守着，还会喂他吃饭。“吃过饭再把药吃了，然后好好睡一觉，我给你请了两天假，明天也在家里休息吧。”段亦知嘴里含着东西，含糊不清地说：“好。”大概是他很少这样，阮惠敏笑了笑：“小傻瓜，把饭咽下去了再说话，也不担心呛到啊？”可还没吃几口，外面突然传来弟弟响亮的哭声。阮惠敏立刻扭过头，随后将碗筷塞到段亦知手上：“你先自己吃吧，弟弟在哭，我去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