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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3节(1 / 1)

因是要见驾,沈衡也特意选了一身庄重的大红织金花孔雀纹缎衣,襟口微宽,长长的裙摆拖在地面,罗云髻上斜缀着几颗东珠,莲步轻移之间,多了几分成熟女子的风韵,又不乏灵气。缓步坐上马车,两人都对自己正式的服饰颇有微词。都是懒散随性的人,冷不丁被套在这份庄重里,都觉得不甚自在。一个皱着眉头说:“脑袋太重了。”一个嫌弃袖口不够宽大。然后,两个人吊儿郎当地窝在一起,商量着怎么才能少进宫几次。桂圆公公嘴角抽搐着,眼看着这两个人没心没肺的样子,觉得“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这句话实乃传世金句,不信都不行。庆元朝时至今日已有百年,历任君主都励精图治,掌权之下的江山都算得上是国泰民安。北靖帝苏沉羽二十七岁才继承皇位,不是因为其才学不够出众,而是当年皇子中才学出众者太多了,其中不乏钩心斗角,争权夺势,政权党羽皆各为其主。不想争到头破血流,却是让无心皇位的苏沉羽坐到了现在的位置。虽是赶鸭子上架,但不得不说,苏沉羽是个好皇帝,唯一不好的便是后宫子嗣不多,皇子和公主加在一块只有四人。这在一个帝王的后宫之内,绝对是绝无仅有的。皇后娘娘身子不好,生下苏月锦之后便再无所出,朝臣们几次劝谏都被圣上冷着脸驳了回来。沈衡作为王妃,按理说婚后是要给各位叔伯、小姑敬茶的,却因着今上独特的家世背景,生生在皇家新妇中,成了第一个不用给兄嫂敬茶敬到眼冒金星的女人。大皇子苏月均早年便被分了封地,二皇子苏月涔听说是敏妃的儿子,在当年的香料案后便不知所终。沈衡唯一的小姑,就是冷宫洛贵人的那位七公主,苏月华。那日,她称病,没有出现。而沈衡也是自那日才知道,苏月华其实是排行老四,因着洛贵人心疼孩子,觉得“四”音同“死”字,便要唤作小七。可叹“小七”这个名字,最终也没给苏月华带来什么福气。缓步行至凤鸾宫,沈衡心里还有些紧张。潜意识里,她一直觉得圣上是不太喜欢她的。悍女也怕见公婆,她握着一手心的冷汗,刚迈上门槛就生生摔了个狗吃屎。苏月锦一面将她扶起来,一面对自己爹说:“你下次刺绣能不能换个地方?”男子刺绣本就是奇事,更何况这穿针引线的人还是当今圣上。沈大小姐没口吐白沫、两眼一翻已经算是沉得住气了。反观圣上,倒是坦然得很,慢慢悠悠地展开自己的成果。“这‘百鸟朝凤’怎么样?”这话自然是问沈衡。说实话,这幅刺绣看上去很平常,放在一大堆绣品里根本不出彩。沈衡仔细瞧了瞧,实话实说道:“很一般。”“哦?”圣上挑眉道,“如何一般了?”“凤凰尾羽华贵,本该用勾丝银线缀在尾端,但圣上这刺绣,凤尾却用了最普通的明黄色丝线,绣出来的凤凰虽比其他百鸟略多一分贵气,却并不特立独行。沈衡斗胆揣测,圣上是想以此警醒皇室家眷,凤能翱翔于天际,仰仗的是百鸟的恭顺,勿以此为资本,失了该有的尊重。”北靖帝眼眸微眯,道:“那又如何让百鸟恭顺?”沈衡垂首道:“该愚钝时愚钝,该明理时明理。旁人琢磨不透,他人看不清楚,便自然会恭顺了。”北靖帝上下打量沈衡一眼,扬声笑道:“沈括那个老匹夫能教出这样灵透的闺女倒是难得了,赏。”沈大小姐默默擦着额角的细汗,觉得平日多读些话本子还是分外有用的,至少瞪着眼珠瞎掰的时候能用得上。外头却说,沈王妃进门第一日就给皇上和娘娘行了个“五体投地”的大礼,还得了赏。可见这一跤摔得好,闹得后宅之中许多媳妇、儿媳妇、孙媳妇纷纷效仿,竟然成就一时佳话。沈衡当然不知自己无意间的“狗吃屎”会被传得这般体面,她只知道回去以后,快要被各位官家夫人的请帖淹没了。看着地上用麻袋装着的一张张小红纸,沈衡突然发现文武百官的家眷也真是不小的一个群体,这要是一人给上一两银子,她一个月的月钱就出来了。于是,她执笔写信,感谢对方热情邀请的同时,顺便表达了自己身子不好,无法外出的无奈。洋洋洒洒一大篇,仔细一看,竟然颇有几分大儒的文采。依照沈衡的本意,这帖子回过去了,怎么着也能收到几样回礼。到时候,她便拿去换银子,正好给附近吃不上饭的孩子,顺便再翻修一下破庙。后宅之间相互走动是门学问,把握住火候,物尽其用才是正道。帖子发出去的第二天,沈大小姐也确实收到了堆积如山的回礼。但问题是,这些东西为什么都是专给女人滋补身体的补品?而且还是熟的!“红米虫草银耳羹,红糖雪莲盅,乌鸡鹿茸汤……”道道傻呵呵地瞪着她,问道:“小姐,您有病吗?”“你才有病呢。”沈衡白了她一眼。这些都是药膳,只可惜没一样是治病的,其中还不乏一些养胎的秘方。听说上京名贵的药材铺子都被疯抢了,更有甚者,连小孩满月时戴的腕镯、小锁都供不应求了。抱着汤盅的道道凑上前来,挤眉弄眼地说:“奴婢听说,外头的人都猜测您和王爷是奉子成婚,莫不是真的?”她缓缓支头,看向天外浮云,道:“或许,是真的吧。”连她都快信以为真。可能连沈衡自己都没想到,在之后的很长一段时间,她是那么迫切地希望,这些东西,自己能够用得上。沈王妃无意间的脑洞大开,居然成就了坊间八卦事业的又一高峰,眼见着那些汤碗,她只能吐出八个字:“汤倒掉,碗拿去卖钱。”她就不信了,凭她的聪明才智还修不了破庙的几扇窗户?苏月锦回来的时候,沈衡正窝在炕上数银子,冷风灌进屋内,吹得她瑟缩了一下,抬手塞了只手炉在他手里。“你冷不冷?”苏月锦整个人都赖在她身上,道:“冷,你给焐焐。”他的手还是没什么温度,终年冰冷的体温其实已经让他习惯了这种寒冷。一双温热的小手却在此时将它拢在手心,轻轻呵着气。“一会儿就不冷了。”苏月锦微微垂眼,看着沈衡的脑袋顶,整个人懒洋洋的,觉得自己幸福死了。歪了一会儿,他拉着沈衡唠家常:“外头好些东西,谁送来的?”“还能有谁?左右不过是那些大人的家眷嘛。”她支支吾吾地回答,生怕他再问下去。苏月锦闻言倒是来了兴致:“送的都是些什么?”沈衡拿眼四处瞟着,道:“就是一些……平常的吃食,很——平常的那种。”“很——平常吗?”他学着她拉长了尾音,一副没正经的样子,“我怎么听说,是有人身子不爽利,这才有了这些东西?”他听说了?听谁说的?“今日王彦辰来找过我,颇为隐晦地表达了不宜操劳过度的意思。”他说着,含笑睨了她一眼。沈衡瞪着一双杏眼,整个脸颊都红了。那个王彦辰是宫里的御医,平日都是给皇上和娘娘诊脉的。他都知道了,宫里的那两位岂不是……“是他们理解有误。”她尽量淡然地坐定,默默塞了一把核桃在嘴里。因为这件事不光体现了她薄弱的文字功底,还间接暴露了她的智商。苏月锦好笑地看着面前粉嘟嘟的小脸,不由得凑上前去蹭了蹭。“药方什么的就留着吧,反正早晚都用得上。”他想要个孩子,男女都好。沈衡低头看着自己的鞋面,觉得矜持这东西也没多值钱,便笑呵呵地回道:“那就生嘛,生他十七八个的,热闹。”树影横斜,春风阵阵,确实是一个孕育新生命的好时节。可是沈大小姐忘记了,孕育孩子,不仅仅是努力就会有收获这般简单的。婚后的生活并没有想象中的惬意,沈衡虽然不用侍奉公婆,但叫苏月锦起来应卯成了比伺候公婆还要艰难的事情。“父皇相信你一定可以让小浑蛋按时上朝的。”圣上的话犹在耳畔。沈大小姐扒拉着手上三只纯金如意的“贿赂”,真的觉得举步维艰。“苏月锦,快点起来,再磨蹭下去,真的迟了。”都整整半个时辰了,真没见过这么能赖的。良久之后,被子里缓缓露出一个脑袋。“再歪一会儿吧。”眼皮都没睁开呢。“不行。”沈衡严词拒绝。再歪下去,就该散朝了。“可是我生病了。”沈衡咬牙道:“这个借口,昨天你已经用过了。”“那就是被子病了。”苏月锦说着,轻拍了两下被子,“我要留在床上照顾它,你要一起吗?”身子一翻,又找周公去了。沈衡嘴角抽搐着,突然悟到了皇后娘娘那句“今后便麻烦你照顾他了”,以及那句意味深长的“呵呵”真正的含义。只恨她明白得太迟了。日子虽过得“张牙舞爪”,但不可否认,所有的人都看得出来,王妃同王爷的感情很好。一个下朝晚归了点,另一个便会站在府前踮脚观望着,被发现之后还不愿意承认,装作看花看水的样子。一个说出门买些东西,另一个必然会跟在身边,不要仆从,不用伺候。回来的时候,所有东西都被王爷拎在手里,而他眼角眉梢皆是笑意。常听人说:夫君是天,妻子是臣,尊卑有序才是伦常。但在端王府,这对夫妻就是平起平坐的。渐渐地,有人开始明白,原来“举案”不一定非要“齐眉”,“相敬”也不一定要“如宾”,真正的生活就是点点滴滴的。偶尔张扬,偶尔放肆,不需一板一眼,才是爱情真正的样子。都说家家有本难念的经,皇家也不例外,且这一本经,沈衡觉得格外难念。自从她“得道”当上王妃之后,跟她沾亲带故的“鸡犬们”就开始摩拳擦掌,想着“升天”了,三五不时送上拜帖,金银玉器乱送一气。这里面还有一个她家的远房亲戚,更是打着曾经施恩于沈家的旗号,日日徘徊在她家门前。沈大小姐一开始总觉得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一律闭门谢客。可没过多久便传出沈王妃不屑与朝臣妻女交好,不理家中亲信的骂名。这话,旁人没几个胆子敢讲,能传得这么有鼻子有眼的,不消多想也能猜到,必是那位一直都未露面的七公主无疑。道道说:“小姐,咱们还是将这事回了皇后娘娘吧。”这才刚大婚不久就传出这样的名声,总归是不好的。她低头摸着袖口的团花,道:“不打紧的事何必劳动她老人家?你去回事处跑一趟,将所有留了拜帖的夫人的名单都记下。”“您打算揍她们?”这样不太好吧?沈衡捂着跳动的额角,轻叹道:“明日后院摆宴,我要宴请众位夫人。”精致的东厢房内,桌上的菜品还冒着热气,七荤八素,招待十几位官员家眷。宴是好宴,菜色也讲究,只可惜这寓意让人一进门就不太敢放得开。众所周知,上菜时摆双不摆单,见过四菜一汤,六荤一素的,何曾见过七这样的单数?“七荤八素”是句俗语,大家都知道这是头昏脑涨的意思。至于这话暗示的是谁,就得看这顿饭吃得妥不妥帖了。沈王妃姗姗来迟,身穿一身家常沉香色点花襦裙缓步进门,一支金步摇松松插在发髻上,样式略显朴素,却也不失体统。一张俏脸生得剔透灵动,尤其是那一双杏眸,顾盼之间恍若秋水浮动,分外亲和。就见她扬起笑容,招呼道:“夫人们都来齐了?前些日子,我偶感风寒,耽搁了这么些时日才来见你们,实在过意不去,快请落座吧。”几名妇人见状连连称是,拣着好听的话寒暄着,私下又暗暗揣度她的用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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