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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4节(1 / 1)

明明在出征前,古存茂已经下令喝光山上的酒,可不知为何,到了除夕夜晚,宴席上仍然出现了高高垒起的酒坛……像李燕燕这样滴酒不沾的人,便只好跟小孩子们凑在一起,围着火盆守岁,等待子时到来。同样不能饮酒的,还有刚生产不久、尚未出月子的古存茂夫人。胡夫人有个秀气的名字——绵柳,性情却火爆刚烈,刚给新出生的小儿子喂了奶,又一手扯住要去玩爆竹的女儿,按到膝盖上,照着屁股噼里啪啦一通打。边打边骂:“死丫头,爬上爬下像个猴儿!去你阿蕊姑姑那里待着,多跟她学学!”她又朝李燕燕笑笑,说:“阿蕊这样文静乖巧的女孩多好,宁儿要是有半点像你,我就能省心了。”李燕燕忙自谦了几句,把小丫头拉到身边坐。古存茂的女儿才五岁,小名叫宁儿,却比任何五岁的孩子都更闹腾。她爬到李燕燕身上,和父亲姑姑一样眼睛滴溜溜地转,指着案上的字说:“人!别的不认识!”李燕燕低头,发现自己不经意间,用筷子蘸水在案上写了行字:良人罢远征。她手一抖,几滴水溅落。宁儿不满地拱她,问:“是什么意思呀?”李燕燕揉了揉额角,有些心虚地说:“……如果有一天,大家都不必再去打仗,你爹爹、叔叔伯伯们都回到家来……”“那可不行!”宁儿打断她,“不打仗,我们吃什么呢?我爹说,山上的麦子黍子,不够吃呀。”哦……不愧是山匪的女儿……李燕燕想了想,换了个说法,谆谆善诱道:“那如果有一天……每家每户都有足够多的土地,无论是务农还是经商,所有人都能吃饱……”宁儿眨了眨眼,有点疑惑地说:“可是我爹爹说了,他最会打架了,他才不当田舍郎!”李燕燕:……桌上的那行字,渐渐淡去了。李燕燕只好苦笑,揽过宁儿,说:“来,姐姐教你几个字,你爹爹见了一定高兴。”她蘸了水,一笔一划,在案上写下四个字:除旧迎新。每写一笔,心里更添一份凉意。涿州有了新主人。中原呢?江南呢?天下呢?当真是周廷道消,失鹿难追么?当当当当——子时已到,钟鼓齐鸣。李燕燕拉着宁儿起身,随着众人去给年长者行礼。满屋子热闹喧哗,起起伏伏的“福延新日,庆寿无疆”、“岁岁平安,福禄永驻”当中,她心底却止不住问:瞻乌爰止?于谁之屋?这一次,天下会落入谁手?**和白石山上大多数人一样,消息不畅的李燕燕以为占据了涿州、易州,立稳脚跟,理正了旗号,古存茂便会来接白石山余众前往,再慢慢经营,稳扎稳打。可古存茂用兵比她预料的更为大胆,之后的形势竟是鱼龙变化、苍黄翻覆。腊月里古存茂据住涿州,整顿兵马。新年伊始,在韦思旷暗中支持下,古存茂带着新得的二州兵马,联合老朋友刘翰文,一鼓作气攻向了成德节度使治所——镇州。几个月间,双方大小数十战,互有伤亡,最后以四月里古存茂入主镇州终局。不过半年,燕赵之地新出现了一位霸主。可对于李燕燕以及留守在白石山的大多数人,日子和从前也没有太多不同。战事瞬息万变,白石山又交通闭塞,很多时候,她都是在事情发生很久之后,才用道听途说的消息拼凑出原貌。而到了四月底,她终于大致复原了战局,正惊心动魄、感慨万千时,奉古存茂命来接白石山余部的岑骥也即将踏入山门。**雄风古道上,一行人轻装简骑,策马狂奔。岑骥一马当先,把后面的人甩出几个身位。潘旺才十五岁,虽然这半年里几经历练,可马术依旧平平,在后面跟得辛苦,冲他哥哥潘顺抱怨道:“岑哥是怎么了?白石山上有什么宝贝,值得他跑这么快?”他哥哥潘顺年纪大些,性情也沉稳得多,立刻指出:“以后要叫‘岑将军’。”“不过……”潘顺看着前头的烟尘,笑道:“想不到岑将军也有英雄气短,儿女情长的时候!”作者有话要说:“瞻乌爰止?于谁之屋?”出自《诗经》感谢在2021-05-3013:34:00~2021-05-3113:07:5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苏木木5瓶;dhro1瓶;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第37章此次再回白石山,岑骥身份不同,较往日更受敬重,一路上山,遇到许多人前来问安,拖慢了脚步,分明抢先进了山门,却反而被后面的潘顺、潘旺等人赶上了。还是潘顺见他不堪其扰,插了一句,“岑将军急着赶路,一夜没合眼了,没要紧事都散了吧!有要紧事也等明天再说!”……这才把岑骥给解脱出来。岑骥朝潘顺点点头,只当没看见对方眼中的戏谑,疾步向山腰的小院走去。越是靠近小院,步伐却越慢,岑骥忽然发觉自己脸上不知为何挂上了笑,一时心头大震……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呢?他已经不想回去那个回不去的地方了,有娘和小叶儿在的那间草屋——那是好久好久之前的事了。他现在……急切地想推开那扇小门,看到那个安静柔弱,其实又满肚子坏心思的丫头,看她在做什么,见他回来,会有怎样的反应?冬去春来,离开时万物萧条,而如今温风如酒,柳翠莺啼,这般好天气里,她总是略嫌苍白的面庞上,会不会也多出几分娇艳?……手放在门上,竟有些犹豫。拖拖拉拉毕竟不是岑骥的性子,他吐出一口气,推开了门。果不其然,院子当中坐着一个人,好像在专心地做着什么事,等岑骥又走近了两步,她才抬起头,那对黑白分明的眼睛起初有些迷茫,随后才弯起来,凝成一个清浅的笑。“你回来了呀。”她说。只是很随意的一句话,万事万物从此都有了着落。岑骥心里有些仓皇,又生出希冀。从前他想护住的人已经不在了,而眼前这个,哪怕明知是水中碎月,他也想捞上一把。……李燕燕眯起眼,偏头审视着岑骥:半年没见,他身上凛冽的气息更甚,站在那里如同利刃出鞘,锋芒难掩;战事频繁,似乎让他晒黑了些,领口那里有明显的一道分界;脸颊越发瘦削,微微凹进去……“看够了没有?还满意么?”岑骥问。李燕燕突然被打断,不满地收回眼,慢慢站起身,“你不看我怎么知道我在看你?……你看够了我就看够了。”“看是看够了,有件事还没做——”岑骥嘴角微翘,不顾李燕燕的反对,伸手在她头顶揉了几下,把女孩整整齐齐的头发弄乱掉,“这样才够。”“快停下!停下!”李燕燕扭来扭去。“咦?站好。”岑骥忽然顿住,拉过李燕燕不让她乱动,“你是不是……长高了?”李燕燕脸上顿时得意起来,却矜持道:“所有人都这样说。”岑骥放开她,向后退了两步,上上下下打量了一番,也笑了。笑过,好像忽然不知道该说什么。昼夜行军时,心里本来装了很多话,想问她都做了什么,有没有遇到需要动用袖弩的危险,生病了没有,会不会偶尔想起他……可是现在两个人站在一起,共同晒着和煦日光,已经足够了——相比起来,那些话也都不是多么重要,不说也罢。所以他只是眺向远处青翠群山,轻声附和:“所有人都这样说……那应当没错。”……经过战火的淬炼,岑骥变得更加霸道强硬、雷厉风行了……李燕燕想。两天内整好行装,第三天午前下山——这是岑骥下达的命令。对此,白石山大多数人并无异议,反正很多人本来就家徒四壁,没什么东西值得带走,他们早就等不及涌入镇州,跟随古存茂建功立业去了。只有些衰老病残之人,再也上不了战场,宁可留下,守着山上的薄田,了却余生——老阿爷就是之一。临行前一天,岑骥等人去和老阿爷辞行,老人抚着胡须,像是劝慰他们,又像自言自语:“我老了,舍不得春天刚播下去的麦种,要等着看它们长成啊……还有桃花仙呢,虽然我看不见了,可她有时候还来……要是人都走了,没人等她,多冷清啊……”李燕燕没太听懂,出了老阿爷家门,揪着古英娘的衣角问:“阿英姐,桃花仙是什么呀?”“嗐,听老阿爷说的玄乎……不过就是虎牙峰上长的一株桃树,花期比山下的桃花都晚,而且有的年头开花,有的年头不开,久了就传成了这虎牙峰是桃花仙人在人间的落脚处……如果哪年开花了,大家就穷高兴一阵子。”“虎牙峰可不好爬,今年青壮都下山了,都没人去看看桃花仙来没来……你郭大哥去年还说带我上去看呢,现在……”古英娘这几日忙得团团转,只稍稍叹息惆怅了下,便放下了,“现在也管不了那么多了!”李燕燕心想自己以后应当不会再来白石山了,跟着唏嘘了声,也不再提了。没想到晚饭时岑骥突然问:“你想去虎牙峰看桃花?”“我还以为你没听见……”李燕燕怔了下,“……也说不上想不想啊,只是听见了就顺嘴问……”“所以是想还是不想?”岑骥很不满地打断了她。“可明天不是就要出发了吗?”“天明便上去,足够在出发前回来。”李燕燕迟疑:“……可虎牙峰很难爬呀。”岑骥脸一沉,道:“还能比雪崩里背你爬山更难?别婆婆妈妈,快说,想不想去?”李燕燕笑了,轻声说:“想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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