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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9节(1 / 1)

那哪还是什么肌骨筋络,骨肉之下,分明是肆意生长的蛊虫。蛊虫在这具躯体里疯狂生长繁衍,几乎成了虫巢。可也就是蛊虫深入肌骨,和这具身体浑然一体,才保持了生机不散,身躯完好。她忽然想到离开前陈献神色复杂的模样:我也不知道他算是死了,还是活着。沈如晚脑海中一片空白。她想起白飞昙说起的蛊虫,想起山庄里陈缘深勉强的微笑,想起他一反常态的勇敢和大胆,想起他似笑也似哭地看着她,说,师姐,你多年未归蓬山,还记得回去的路吗?原来从很早的时候起,陈缘深就没想过活。“……为什么?”她喃喃地说着,明明无人能给出应答。曲不询忽然伸出手,在她身后拿到了什么,塞进她的手里。是陈缘深从邵元康那里借来的镜匣。“镜匣可以保存山鬼的元灵,应该也能保存修士的神识。”曲不询低声说,“如果陈缘深被困住的时候还有意识,说不定会在里面留下点什么。”沈如晚没什么反应地坐在那里。她很慢很慢地拢起五指,握住那只镜匣,像是过了好久才听懂他的话,把神识探入镜匣中。出乎她意料的,她真的在里面找到了陈缘深留下的一段神识。这段神识也像是万般痛苦难以承受。“师姐,我大概是要死了。”她懦弱的、平庸的师弟,断断续续地说着,“我本来不希望你找到我,这样你也许就会觉得我还活着,没那么伤心,但我发现……但我发现我还是很害怕,我怕我永远留在这儿,谁也不知道我死在这里,就好像我从来没有活过。”“我真的很怕。”陈缘深哽咽般说,“所以师姐,如果你能找到我,能不能带我回蓬山?把我埋在师尊边上就行了,我不挑坟,我就想回蓬山。”“我想回蓬山,师姐。”他说。神识倏然消散了。从头到尾,他也没说过一句后悔。沈如晚掌心全是冰冷的汗水,镜匣从她手中滑落,咣啷掉在地上。她一动不动。废话连篇,她想。为什么连最后的言语也词不达意,重复又琐碎,没有一点解释。既然这么害怕,那就不要冒险,为什么又要心存死志,一个人留在冰冷狭窄的空隙里,在无人知晓的地方等到最后一刻?陈缘深不是很依赖她的吗?为什么这次没有?怎么偏偏是这次没有?“找到什么了吗?”曲不询低声问她。沈如晚木然地点了一下头。她声音轻飘飘的,像是升往了空无的边界,没有一点重量。“他说,让我带他回家。”她声音冰冷。第100章 终日梦为鱼(一)陈缘深的躯体最终被焚化, 封存在小小的匣子里,托在掌心里轻飘飘的。修士往往是这样的,没那种死无全尸、挫骨扬灰的忌讳, 死就死了, 一把火烧了干净。倘若尸身完好地下葬, 反倒不得安宁,容易引来邪修觊觎——修士的尸身也是绝好的材料。沈如晚花了很多心思想留住他。虽然看起来陈缘深已没有半点生还的可能了, 但他的身躯还有生机, 这世界上有这么多奇异的神通、宝物,谁说陈缘深就没有机会醒过来呢?哪怕就只是留在那里, 至少还有一点念想。可没过多久,那具身躯中的蛊虫便像是觉察到了危机,躁动不安地收缩起来, 想要从躯体里争先恐后地钻出来, 撕裂皮肉,转瞬便把完好的躯体毁得不成样子。陈缘深的躯体本就是靠这些蛊虫来维持生机, 离了蛊虫,无声无息干瘪下去, 成了衰朽破败的残躯。“他不会怪你的。”曲不询对她说。沈如晚垂着头, 静静地看着手里的匣子。“我知道。”她说。“我只是觉得,我做错了很多事。”她这么说着,好像不是很确定,还有点迷茫。可她的心里已经有个答案。曲不询看了她一会儿,转过头去,随意地打量着远处漫漫通向云端的云中栈道, 很捧场地问她, “怎么错了?”沈如晚沉默着。“如果当初我没离开蓬山就好了。”她说, “陈缘深说得对,如果我没离开蓬山,我现在至少应该是第九阁的副阁主。”曲不询高高挑起半边眉毛。沈如晚紧紧抿着唇。她想起当初还在碎琼里的茶楼里,陈缘深对她说的话。你会后悔的,师姐——他说,你根本不知道你会有多后悔。那时她怎么回答的?她说:就算后悔到死,也是我自己选的命。这么多年,你见过我为我的选择后悔吗?如果时光能倒回那一天,她再也不会说这样笃定的话。她会告诉她自己,她确实后悔了。很后悔、很后悔。“如果我是蓬山的阁主,早该把事情查个水落石出了。”她慢慢地说,“陈缘深也就不会被骗来种七夜白了。”曲不询的神色又恢复了平静。“你没必要把这事当作自己的错,人生到处都是岔路,不走下去谁也不知道后面是什么。”他不经意般偏头看着她,目光沉凝平实,“况且,你若留在蓬山,宁听澜未必能容得下你。”沈如晚执碎婴剑纵横神州,杀的是旁人不敢杀的人,得罪的也是旁人不愿得罪的势力,声名显赫之下,非议众多,若宁听澜想给她安上个什么罪名、把她除去,也没人给她喊冤。好在她是盛名之时退隐,退得干干净净,还没等到鸟尽弓藏的时候,这才和宁听澜相安无事。这次沈如晚也没有再为宁听澜辩解些什么了,毋宁说她也怀着相同的质疑,无可反驳,也不需反驳。“邬梦笔,孟华胥,宁听澜。”她慢慢地点数着,语气慢慢转冷,“不管到底是谁,一个一个来,谁也躲不掉。”后面,陈献中气十足的喊声传来,“师父,沈前辈,我们买好票了,可以出发了!”曲不询攥着那手环,随意地看了一眼,又抛还给陈献。“啊?师父,你不拿着?”陈献伸手一捞接住手环。曲不询只留给他一个背影。“山崩地裂都能扶回去了,还要它做什么?”他站在崖边,飘飘地坠了下去,落向万丈雪原,声音渺渺的,散在无边无际的云海里。挤在云中栈道前的修士听见了,嘟嘟囔囔着,“谁啊,这牛吹得都上天了。”可一回头,正好看见曲不询的身影落下,一瞬瞪大了眼睛,喊得撕心裂肺,“我去我去,怎么真的跳下去了?谁来救人啊?”还没等话音落下,那道身影转眼出现在远天云端,看起来像是渺远的一点黑影,懒洋洋地朝山巅招手,声音隔着云海悠悠地传来,“走啊?”是他们不想走吗?那一瞬所有排在云中栈道前的修士心头同时升起怨念:难道他们是因为享受排长队的感觉,才挤在这里,不直接跳下去的吗?他以为人人都和他一样,万丈高空如履平地啊?他还朝这里招手,真以为这里有人能跟着他一起啊?就算是丹成修士里,能这么随心所欲的人,那也是屈指可数的——他们这儿难道还能再有一个丹成修士不成?丹成修士又不是大白菜。可真有人回应。沈如晚静静地站在那里,遥遥地望着他在无边云海里渺茫的身影,抿了抿唇。“骚包。”她轻轻地哼了一声。声音很轻很轻,只有一点声息在唇边拂了一下。这回离得太远了,曲不询是真的没听见。她叹了口气,忽而微微地笑了起来。“我先走了。”她回过头,对陈献和楚瑶光说,笑意浅浅,声音轻快,“栈道出口见。”陈献和楚瑶光瞪大了眼睛。“诶,前辈——”下一瞬,所有在山巅等待的修士便都看见,她轻灵地踏出崖边,如杳杳山风中悠悠一叶,越过云卷云舒、跨过茫茫雪原,到达目光所及的边界,和那道身影一起消失在云海中。一片沉寂无声。不知是谁在人群里轻轻说了一声,“遨游天地,放浪江湖,东方丹丘西太华,朝游北海暮苍梧。”“活成这样,才叫修仙吧?”*从钟神山到尧皇城,需要跨越半个神州,从万年不化的冻土,渐渐变为炎炎暑气的沃野。对于凡人来说,这是一段几乎能耗尽半生的旅程,可对于修仙者来说,两个月便绰绰有余。赶路时最好用的自然是自家的飞行法宝,千里万里也随心所欲。然而一旦进了尧皇城方圆千里之内,任何飞行法宝便被禁止,任何修士不得在尧皇城上空飞行。倘若有谁想要违逆这规矩,那么尧皇城的执法堂不介意给对方尝尝随心所欲的代价。——不错,与钟神山和碎琼里这些地方不同,尧皇城是有执法堂的。“无论是碎琼里、钟神山,甚至于是蓬山,都是秉天地钟灵而生的奇境圣地,修士自发聚集,后来才形成了秩序。”楚瑶光细细地介绍,“但尧皇城不一样,这是由尧皇城主组织建立起来的修仙者的城市,有修士也有凡人、百多年来慢慢扩大的。”从尧皇城建立的那一天起,整个城市就是为了如今的繁华而运转。沈如晚和曲不询都不是第一次来尧皇城,从前早就知道这些不算秘辛的旧事,所以楚瑶光主要是讲给陈献听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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