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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1节(1 / 1)

程景行弯腰去捡,意外地发现一个外观好看的箱子,不像是他的东西。箱子贴着桌脚放着,被桌布完全挡住,如果不是他恰好弯腰下来捡东西,几乎不会看见这里还放着一个箱子。他随手把它搬出来,原本以为是一些以前的杂物,翻开却发现里面是排列整齐的厚本子。本子的主人在每本本子的书脊上写下一串日期,约摸是记下写这些内容所花费的时间。起先三四个月才记下一本,到后来一个月就有一本。他注意到中间有一段时间是没有的,可是他想不起这段时间有哪些事情发生。他打开最早的那本,里边每一页都只写了一个日期和寥寥几句话。整本里的内容都是围绕着他,翻开其他的本子,语句稍有变化,但主要内容却是相差无几的。从最开始还略显清秀的小楷,到后边行云流水的草书。最后一本的日期是从上个月到他回来的第二天,他坐在地上看完了最新的这本。这本的最后一页,她的笔画格外地重。摩挲过那几个字,可以明显地感受到纸被笔尖压下去的痕迹,很不平整。程景行想象不到白恬是以什么样的心情,用力地写下这一行字。“他回来了。之前常以为这世间并不宜人,现在再想想,这世间其实也没有多令人痛苦。唯独属于他的这种苦难,是我不能逃开。”他想起前些年还在念书的时候,他常常到白家去。奶奶上了年纪视力已经不大好了,终日里离不开白恬买给她的那副老花镜。可她爱读书,时常捧着那本不知是哪个年间活字印刷的《浮生六记》。即使戴着老花镜,还要将书本举起来隔一些距离,才能稍微看得清楚一些。她看一会儿,眼睛便开始疲乏了。要是估摸着这会儿白恬没在写作业,就会喊一声“白恬”,白恬脆生生地应一声“诶!”,就从楼上跑下来,到奶奶身边。再过一会儿,他也下来了,听白恬念那本书。书的年代久远,有着大量的繁体字、生僻字。可她念得顺畅,因为她读过很多遍这本书了。小时候,奶奶念给她听,长大些了,奶奶教着她念。再长大一些,她念给奶奶听。后来,奶奶不在了,她依然时常翻看这本书,但再也不念了。程景行记得某天下午,她给奶奶读完几页书后回房午睡。小姑娘跟个懒猫似的,一天到晚就是困,半阖着眼睛在楼梯口停下。朝他伸手,哼哼唧唧地撒娇,说自己走不动路了,要他抱着上楼。小姑娘一对着他就爱撒娇,有什么办法呢,只能认命地把人抱起来往楼上走。她困得迷迷糊糊的,却还在嘀咕:“以后要是我先死了,你每天想一想我好吗?不用像沈复那样写下来,只要想一想就好。我知道你最烦语文和英语,一定不愿意写那些酸溜溜的话,所以想一想我好吗?想一想就行……”谁也没想到分离很快来临。他不在的近五年里,白恬真的每天都在想他。用最直接地方式来想念他,一遍一遍地写下他们在一起的几个月里发生的事情。他不知道白恬写下这些文字时,是否在哭,他记得这个小姑娘提起逝者时,总是平平静静的,没有什么表情。但程景行知道,她肯定很难过。似乎还是有些不同,当年一到夜里总是漆黑一片的住宅区,现在外边亮起的几盏路灯也可以透过窗子,把光亮带进屋子里。他摸出手机看时间,七点半,算不上早。程景行从下了车到现在一直不停地在拨她的电话,白恬始终不肯接。他又拨了两个,听筒里机械冷漠的女声不再重复之前的“暂时无人接听”,换了一段,提示他拨打的电话已关机。他回忆了一下日记里的内容,想起白恬写到自从他走之后,她常待的地方只有宿舍、他家、以及青山寺。青山寺和白恬的学校有一段不小的距离,与市区也相隔甚远。他实在也想不到该去哪里找她,一咬牙,还是决定赶去青山寺看看。他到目的地的时候,寺院的大门已经关闭了。他狠狠踹了车轮胎,有点恼她的杳无音信,同时也害怕她是否出了什么事故。他回头,却看见他迫切想要找到的人,就在远处的长椅上坐着。青山寺建在山顶上,白恬在的那个地方像是断崖边,有围栏,她就坐在围栏以内的安全区域内。她一动不动的坐着,一如他见过的,她坐在自家阳台栏杆上。山间的夜风将她的头发吹得翻飞,她只是安静地坐着,面上没有表情。他想,这个小姑娘是真的很缺乏安全意识,这么晚了还在偏远而人烟稀少的地方逗留。程景行上前,快步走近她。听见脚步声,白恬转头看他,他出声问她,声音在空旷静谧的地方显得很大。“知道现在什么时间了吗?长这么大了,有没有一点安全意识?为什么不接电话还关机,难道没有想到我会担心,难道没有想到你一个人在这个地方会很危险吗?”在这里可以看到十里秦淮,当年的十里秦淮,总是程景行牵着她一遍一遍地走过。他也是在这个地方,无理又蛮横地亲吻她,以至于她再也走不出来。她抬头看着站在距离她几步远的地方,面色不快的男人。她轻声道歉:“对不起。你就……”她顿了一顿,“你就当我发了个疯吧。”程景行永远对她发不起多大的火,无论他怎么样生气,面对她时总像是一拳打在了棉花上。他深吸一口气,暗自思量自己刚才是不是把话说重了。“是我凶了点,你别难过,我下次不这样了。”白恬听到这句话,突然就笑了起来,“不是难过啊,只是觉得你一下子就和我记忆中的那个你不一样了。以前是你带着我胡闹,什么都纵容我,现在却懂得教育我不该这样不该那样。”她看着他,目光温柔,她眼底像极了此时天边寥落的几颗星子。“原来,我们景行小哥哥也已经长大了啊。”“但是我们再也不能一起走了。我们分手吧,这句话我们以前没有说过。这一次让我来说,以后就不要见面了,不管放不放得下,从此不要在以情侣的名义束缚着彼此了。”“我们之间没有第三者,也没有谁的阻挠,也不是因为你骗了我而让我心生怨恨。只是,我们各自变化,早就不一样了。所以,分手吧。”第36章 分手程景行冷静地听她说完,面上没有什么反应, 只是声音低沉得让人感到害怕。“我不同意。这个话, 以后不要说了。”白恬不回答他的话, 只是坐着。他伸手要去牵她,她不动声色地把手躲开。他的手僵在原地, 停顿了一会儿才收回来, “我送你回去。”“你以什么身份接我回去?前男友吗?”他的眼底仿若藏着惊涛骇浪, 她竟有些不认识这样的程景行。她意识到自己的话会让他很不高兴,低下头去, 不再和他有眼神的接触。程景行怕随时可能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 他深吸口气,试图稳住心神。“你没必要把话说得这么难听, 激将法向来对我没有用。不要闹, 你一个人在这里, 很不安全。”白恬知道在这个问题上和他纠结没有意义, 她点了点头, 跟着他上车。大概是实在不愿意和他交流,她一路上闭着眼睛, 即使程景行知道她没有睡着, 却也不好说什么。这个时间学校不允许校外的车进入,他在校门外停下车。白恬这才缓缓睁眼, 她稍微向他这边偏了偏脑袋, 却不看他, 别扭地说了声谢谢。余光里是他紧抿着的唇, 她知道他情绪不佳,不做停留,打算直接离开。解开安全带,手还未搭上车门,听到他的声音。“下午我回家的时候,看到你写的日记。为什么写那么多遍?”她面向车门,维持着这个姿势并不去看他,“你还没有回来之前,我以为再也见到你了。有时候太想你了,就在手臂上划几刀。可也不能总那么划,会被人发现。有一段时间,小舅舅怕我出事,不让我出门,还派了人二十四小时盯着我。我整天待在家里也没事干,就找了本子写以前的事情。到后来,是因为时间太久了,我怕我会忘记了你,就这么一直接着写下来。”他唤了一声白恬,她稍稍停顿一会儿,试图平息自己的哽咽。“虽然以前答应过你,会带着你的那份勇气一起好好地生活,但我确实还是做了很多傻事。你放心,从今天以后,真的,再也不会了。”她以自己最快的速度拉开车门逃走,她怕程景行只要开口哄哄她,她所有的坚持都没有了。她怕下一次,程景行的选择仍旧不会是他,下一次他还是会提前走。人这类生物最是贪婪,她曾经只求能和程景行在一起。可是现在,在这场不对等的感情里边,她希望程景行可以多分一些爱给她。白恬回到宿舍时,林可恰好边擦着头发边从浴室里出来。她眼睛红得不成样子,脸上挂满了泪水。林可被她的模样吓了一跳,忙问她怎么了。白恬知道自己此刻的模样一定很狼狈,用手背擦了擦眼泪,本想着尽可能挤出一个微笑给林可,想了想还是作罢。“没事啊,你去忙吧,不用管我。”她躲进自己的房间,关上房门,将自己埋进床里。这个夜里,天边有寥寥星辰,云也没有把月亮遮住。风是轻轻的,没有肆虐呼啸。就连虫鸣都不似前些天那样烦人。她刚刚见过她一直以来最想见到的人,可是他们一路无话,可是她在下车时和他说了分手。以后还会有这样平静的夜晚,却再也见不到她喜欢的人了。白恬走后,程景行在车里坐了很久。在医院里见面的那次,她说不能原谅他。可是他没有想过她会说分手,当那两个字从白恬嘴里吐出时,他突然才发现,那个总是黏着他向他撒娇的小姑娘,好像真的也会离开他。所有苦苦维持的平静都是假的,他伪装得好似不在意,实际上仅仅只是听她说到分手这两个字,他就几近无法思考。想抓住她,想和她说,他绝对不允许。难怪高三那年,他和顾秦被带进局里,他在派出所前和她说要分手,她告诉他,她难过得要死掉了。原来这两个字真的会让人感觉痛苦。大概是心里太难过,连带着背上的伤一起疼。他半伏在方向盘上,惨惨地笑着,他总以为白恬会等着他的,原来他也有这一天。储物格里的手机响了起来,他随手接通,听筒里传来顾秦的声音,问他在哪。他咧了咧嘴,无力地回答,“你快来s大门口接老子,疼得我开不了车。”顾秦来得很快,边上还跟着他家的私人医生。他一边从倒后镜里看向后排的人,一边用语言挤兑程景行。“你这人脑子是不是有病,明知道背上有伤,非要装着没事去接着完成你的任务。现在还死撑着到处乱跑,是不是嫌命太长。大半夜还要老子带着医生来救你,给你当司机……”顾秦絮絮叨叨的,说起来就是个没完,这几年越来越啰嗦。往常程景行定是要和他辩上几句,让他气得咬牙切齿。可是今晚的程景行异常沉默,让顾秦感觉到奇怪。前几天在出任务的时候,有个小男孩被大水冲走,那一带靠近护城河,如果不救下小男孩,小男孩极可能命丧于此。他离得最近,来不及多想,从一块水泥板上直接跃入水里。他从背后抱住小男孩,大概是因为过于害怕,小男孩不停地挣扎,本就逆水而行,他难以控制自己的方向,被一根钢筋划破了后背。大约三十厘米长的伤口,才刚包扎完不久,他听闻给这片城区分配的人手不够,硬是从病床上爬起来。因为这两天里大幅度的动作,伤口开裂得愈发严重,他下午还不怕死地洗了个澡。医生不知道该怎么说这样不听话的病人才好,重新包扎完伤口,给他开了点止痛药。他本来没想着吃,迷迷糊糊睡到半夜又被疼醒。从柜子里找出医生开的药,吞了两粒尼美舒利躺回床上。他背上还有其他的旧伤,此刻同时开始疼。止痛药的药效还没上来,他疼得想骂脏话。静躺了一会儿,脑子里回放的都是今晚白恬说得几句话。心脏那一块地方连着后背的伤一起疼,不知道她当时用刀划伤自己的时候是不是也这么疼。第二天程景行是被程升进门的声音给吵醒的,常年保持警惕成为一种习惯,听到声响的一瞬间就睡不着了。天将将要大亮,这套房子是程升给他买的,小区的环境很好,他侧过脑袋可以看见窗外生长茂盛的绿树。大概是没想到他已经醒了,他看着程升轻手轻脚地从外边进来,见他醒着,程升微愣了愣:“怎么不多休息?”“听到你进门的声音,就醒了。”大概是随着年龄的增长,心智也比以前要成熟一些。这些年他和程升的关系缓和了许多,不再剑拔弩张,不再以尖牙利嘴来硌应父亲。但他仍不懂得该和程升相处。一个别扭地关心,一个尴尬地接受。“你林叔说,你伤得挺重的还不愿意住院。”林叔是支队的教导员,程升被调他手底下大概也是程升和林叔的意思,就为了能有人看着程景行。他挑了挑眉,有点不正经地样子。“嗯,你儿子太招人喜欢,医院的人太多,很烦。”程升也不知道该说他这个儿子什么好,正准备开口说点别的,程景行先他一步。程景行的睡衣宽大,可以从领口看见他身上缠着绷带。他身上新伤加旧伤,让程升看得心酸。“以前你们和我说,白恬一直过得很好,是骗我的吧。”程升知道他该是和白恬见过面了,点头说是,“刚知道你出事的那段时间,白家那个孩子闹得很厉害,听说家里的医生和护士二十四小时戒备,就怕她出事。你工作的性质比较特殊,白家那边也不太希望你们再有交集。所以我也就不把她的情况告诉你。”他那次任务之后所有人都以为他死了,是因为上头怕歹徒打击报复放出的消息。他被接回来后一直处在昏迷状态,被安置在军区医院接受治疗。他的工作太危险,不定因素太多,谁也说不准他会不会在下一个任务里牺牲。他怕给了白恬希望之后又会再一次让她难过,因而一直没有告诉白恬他还活着。他想着,只要他的甜甜再等等,等到他升上一个不需要亲自上战场的衔之后,他就可以光明正大的去找她。但事事并不随他的愿,本以为白恬已经从s大毕业,他考虑到该是不会和白恬遇见,这才答应带一届学生军训。没想到白恬留校读研,于是这个谎言就这样被识破了。程景行笑着摆了摆手,“我有点困,你先回去吧,过几天我去看你和阿姨。”程升知道他这个借口找得敷衍,也不多留,叮嘱了他两句注意伤口,就离开了。程景行坐在原地,直到听到楼下关门的声音,他拿手薅了一把脸,要是早知道她一直过得不好,他也就不想着等到以后。早知道,哪来的早知道。是他活该,神佛都看不惯他的混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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