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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节(1 / 1)

屋子里很快就有人答应了一声,问着:“谁啊?”说着,就有一个老妇人走了出来。靛蓝的衣裳,浆洗的很干净,一看就知道是个爱干净的人。头上还搭了一块蓝底印白花的布巾。生的中等身材,眉眼和善。一见是薛元敬,她面上立时就露了个笑容出来,说道:“哎呀,原来是敬哥儿呀。今儿你怎么有空到我这里来?快进来。”说着,就亲热的叫薛元敬进去。薛元敬就走了进去。薛嘉月也想要跟进去,就亲亲热热的开口叫道:“韩奶奶,你好。”不过韩奶奶对她的态度可没有对薛元敬那样亲热,反倒很冷淡:“哦,是二丫啊。你是跟敬哥儿一起过来的?那就也进来吧。”薛嘉月清脆的应了一声。一抬头,就看到薛元敬正在冷眼看她,想必心中是在想她好厚的一张脸皮。薛嘉月无奈的撇了撇唇角。她在薛元敬跟前已经这样的难刷好感了,但没想到这个韩奶奶对她好像也很不待见的样子。可她若想到外面的镇上看一看,只怕少不得的就要借助这个韩奶奶。唉,真真是难为死个人。不过薛嘉月面上还是带着笑的和韩奶奶攀话,一面跟在她身后进屋。就见堂屋里面桌椅板凳都揩抹的干净,靠墙角放着几大包的黄豆,还有一些旁的农具。韩奶奶叫薛元敬坐,然后去厨房里面捧了两碗豆花过来。一碗给薛元敬:“这是我今儿早上刚做的豆花,你喝一碗。”薛元敬忙起身站起来,口中推辞不接。却被韩奶奶说道:“你这就跟我客气了。我家那小子哪次给我来的信不是你念给我听的?给他的信也都是你代我写的。你还从不要我这个老婆子一星半点的润笔费。现在我老婆子请你喝一碗豆花你还跟我这么客气?再客气我可要生气了。”说着,就将手里的那碗豆花硬塞到薛元敬的手里。薛元敬只好接过来,又恭敬的对她道了谢。但他也没有立时就喝,而是放到了手旁边的桌子上。韩奶奶这时又将手里另外一碗豆花递到了薛嘉月面前。面上神情淡淡的,语气也淡淡的:“给你。”薛嘉月想了想,就没有推辞,而是站起来,双手来接,又甜甜的笑着道谢:“谢谢韩奶奶。”韩奶奶鼻中轻哼了一声,没有搭理她,走开去跟薛元敬说话。薛嘉月一面喝豆花,一面心中就想着,这韩奶奶看着是个好相处的人,但刚刚孙杏花说她来借骡子的时候韩奶奶不肯借,语气还不好,看现在韩奶奶对她的这个样子,想必韩奶奶是不喜孙杏花母女的。接下来她果然就听到韩奶奶在同薛元敬说:“也不知道你爹咋想的。你娘去世还没有过百日,他就急着要再娶。若娶了个对你们兄妹好的继母也罢了,但她嫁过来才多长时候就将你妹子送人了?你妹子才三岁。要是你娘地底下知道了,要伤心成个什么样子?还有你爹和那个没良心的,他们两个晚上也能睡得安稳?就不怕你娘半夜过来找他们?”薛嘉月心中就想着,得,看来在韩奶奶的眼里,她就是那个没良心的女儿,自然也就是个小没良心的了。不过说起薛永福和孙杏花做的那些个事,韩奶奶说的对,确实没有良心,该打该罚。薛元敬这时就瞥了薛嘉月一眼,见她面上平静,事不关己的坐在那里只顾喝豆花,他心中不由的就诧异起来。孙杏花是再嫁,又是旁边村子里的人,还带了个拖油瓶。她一开始嫁过来的时候村子里还是有许多人明里暗里的笑话她的。小孩子又会学嘴,听到自家大人这样说了,就会跑过去笑话二丫。薛元敬有一次就看到二丫学着孙杏花骂人的样子,双手叉腰,很激动的大骂那些小孩。且以后她但凡听到有人背地里说孙杏花和她,她就会立时跳起来骂人。就算骂不过了,也要偷偷的抓了泥巴扔到人家家里去。难得现在她现在亲耳听到韩奶奶骂孙杏花没良心,她还能面色平静的仿似压根就不是在说她娘一样。不过也许是那碗豆花塞住了她的嘴,吃人嘴软,所以她现在才没有跳起来骂韩奶奶。薛元敬心中不屑,就收回目光,转而恭恭敬敬的同韩奶奶说话。说了一会儿,他就说了自己此行来的目的:“不知道韩奶奶今日要不要用到骡子?若要用到便罢了,若用不到,我想要借您这骡子打一日麦子,不知道韩奶奶方不方便借?”“这有什么不方便的?”韩奶奶痛快的一口答应了下来,“你等着,我这就去后院给你牵去。”说着,她就出屋出了,剩下薛元敬和薛嘉月在屋里。薛嘉月看着薛元敬,就见搁在他手旁边的那碗豆花还是满的,一滴都没有少,很显然他一口都没有吃。再看自己的碗里,已经只有小半碗了她就挺佩服薛元敬的。在现在这个时代的乡村里面,豆花也算是稀罕物了,平常人家的孩子一年也吃不了几次。更何况薛元敬因为受孙杏花虐待的缘故经常吃不饱肚子,但他现在面对着这样一碗香甜的豆花还能一口都不吃这得是有多强大的意志力啊?韩奶奶很快的就牵了骡子过来。一面将绳子递到薛元敬手里,她一面又说道:“刚刚你那位继母也过来跟我借过这骡子,我心里很看不惯她将你妹子送人的事,所以就故意的不借给她。现在你过来借,我还有什么不答应的?”薛元敬客客气气的对她道了谢,又说待会儿必然将这骡子喂饱了才送回来,这才牵着骡子往外面走。也并没有要等薛嘉月的意思。薛嘉月只能自己过来同韩奶奶作辞,又夸道:“韩奶奶,您做的豆花可真好喝,又香又甜。好喝的我差点连舌头都吞下去了。”但凡是人,谁不喜欢听好听的话?韩奶奶虽然因为一开始因为孙杏花的缘故不待见薛嘉月,但这会儿听薛嘉月这样一说,她心中也有几分高兴起来。又目光一打量,见这小姑娘全身拾掇的干干净净的,面上的笑容看着也很乖巧真诚的样子,全不似孙杏花那样刻薄的面相,心中不由的就对薛嘉月有几分好感起来。“你倒是个会说话的小滑头。”她笑骂了一句:“不过也是个没出息的。不过一碗豆花罢了,就叫你说成了山珍海味一般。”不过好歹没有先前那样的态度冷漠了。薛嘉月见微知著,心中一喜,忙再接再厉的乖巧说道:“那我先走了啊韩奶奶。改日我再来看您,跟您说话。”一出院门,就看到薛元敬牵着骡子在院门口站着。察觉到她出来了,他牵了骡子就往前面走。也不知道他刚刚有没有听到自己跟韩奶奶说的话。薛嘉月看着少年挺直的如同青松一般的背影,心中默默的想着这事。不过就算听到也没什么。还不兴人嘴甜一点啊?两个人中间隔着一匹骡子,一前一后的回到家。还没进院门,就听到孙杏花拔高的声音在说道:“哎,我说你这个人。我都说了我们家没钱,供不起他读书了,你怎么还在这里胡搅蛮缠的不肯走?”然后薛嘉月一进院门,就看到院子里面站了一个人。秀峰村的村民穿的都是粗布裋褐,好方便做农活的,但眼前的这个人却是穿着一身皂边蓝布的直裰,一看就知道是个读书人。而薛元敬这时候一看清这人的相貌,早就丢下手里牵着骡子的绳子,快走几步过去,恭恭敬敬的对那人行礼,叫他:“夫子。”薛嘉月这才知道眼前的这个人是薛元敬学堂里的夫子。只是这个夫子现在到他家来做什么?而且听刚刚孙杏花说的那话,莫非这夫子是特地的亲自过来叫薛元敬回学堂读书的?第13章 夫子劝学眼前这个有着一部过胸花白长须的老者确实是学堂的夫子,姓周。而他此次来,也确实是特地的亲自过来想叫薛元敬回学堂读书的。见薛元敬同他行礼,他忙一把挽了薛元敬的手,问他:“我听人说你往后都不再去学堂读书了,这可是真的?”薛元敬垂下眼眸,微抿了唇,不说话。片刻之后才听到他轻声的在说道:“回夫子,是真的。”周夫子急的攥紧了他的手:“好好儿的你怎么不去学堂了?你文章的火候已经到了,若你明年下场考秀才,是一准儿能考上的。可你怎么。唉,难道你真甘心蜗在这个小山村里面种一辈子田不成?”薛元敬沉默着,头垂的更低了。从薛嘉月这个角度看过去,可以看到他一双形状优美的唇抿的越发的紧了。一条直线一般。这时就听到孙杏花的声音突兀的响了起来:“哟,我说这位夫子,你这是什么意思?看不起我们庄稼人?没有我们庄稼人种地,你天天喝西北风去?”周夫子生的清瘦。一双眼睛想必有些老花,看人的时候都有点半眯着。听到孙杏花说的话,他就说道:“老夫并没有看不起庄稼人的意思。老夫祖上也是庄稼人”一语未了,就被孙杏花不客气的给截断了:“你不是看不起我们庄稼人是什么?怎么他就该去学堂读书考秀才,在家种田就不甘心了?就是秀才,那也是要吃饭的。”又忿忿不平的说道:“你这夫子!你既然知道你祖上也是庄稼人,那你现在还这样的看不起庄稼人?我看你这就是忘本!亏你还是学堂里的夫子呢,读了这么多年的书都读到狗肚子里面去了?”几句话就将周夫子的一句无心之语上升到了忘本的高度上去,然后又啪的一下将这顶忘本的大帽子盖到了周夫子的头上去。薛嘉月对孙杏花的这份本事简直叹为观止。周夫子原就是个做学问的人,旁人看到他的时候也都敬重他的学问,都对他客客气气的,他几时被人这样说过?当下一听孙杏花骂的这话,他只气的浑身发抖,伸手指着孙杏花:“你,你”“我什么?”孙杏花不耐烦的打断他,“咸吃萝卜淡操心,我们家的事,有你这个外人什么腿事?左右我们以前没欠你的束脩吧?你还巴巴儿的跑上门来做什么?我们还要赶着去打谷场打麦子,要是耽误了,你给赔啊?快走,快走。”竟是要撵周夫子走。周夫子越发的气的狠了,一张脸都面如金纸一般。而且还被气的一句话也说不上来,身子都在左右摇晃着。就见薛元敬一个箭步上前来扶住了周夫子,急切的问道:“夫子,您怎么样?”一面又回过头去看了孙杏花一眼。孙杏花就只觉得他这眼神冷冰冰的,刮骨剔肉一般,只看的她心中发慌,心生恐惧,一时竟然不敢再开口说什么了。又听到薛嘉月在说道:“娘,既然夫子亲自过来说,你就让哥哥继续去学堂读书吧。至于家里的农活,我可以多做一点。”谁都没有想到薛嘉月竟然会说出这样的话来。特别是薛元敬。当他转过头来看薛嘉月的时候,因着心中实在震惊的缘故,一向冷漠的脸上竟然都有了诧异的神情。不过这诧异也只有短短一须臾的功夫,很快他又恢复了平常一贯对什么事都不放在心上的冷淡脸。薛嘉月见了,心中多少觉得有些成就感。她觉得她这一波好感刷的还是不错的。想必以后薛元敬心中会真的对她有所改观。孙杏花也觉得惊愕。不过等她反应过来,就见她两步走过来,高高的扬起右手,然后啪的一巴掌就重重的打在了薛嘉月的背上。薛嘉月吃痛,忍不住的身子瑟缩了下,口中也轻嘶了一声。就听到孙杏花在骂道:“你倒是会逞能!你做什么农活?见天的横草不拈竖草不动,只会馋。看到吃的你比看到亲娘还亲,双眼冒着绿光就冲了过去。饿了一冬天的狼一样。叫你做事,倒跟头要死的骡子一样,打三鞭子下去都走不了一步道儿。就这样你还说家里的农活你多做一点?要是靠你我还不要累死?”顿了顿,又骂她:“吃里扒外的东西!就是头白眼儿狼。这么多年养你都白养了。我还不如养条狗,还知道在外人面前护着我呢。”越骂到后来越不堪入耳,薛嘉月恨不能抬手堵上自己的耳朵。一面目光又看着薛永福。就见他站在一旁,脖子缩的跟一只乌龟一样。眼珠子咕噜的转着,就是不开口说话。很显然他心中也是不想要薛元敬继续去学堂读书的,所以才会容忍孙杏花现在这样的闹。薛嘉月见了,恍惚中只觉得薛永福的样子和她上辈子父亲的样子重叠了起来,心中不由的发寒。果然有了后娘就有了后爹。这样的男人简直不配为人父亲。孙杏花还在喋喋不休的骂着,关键时刻,就听到薛元敬的声音慢慢的响起:“都不要再说了。这个学,我是不会再上的。”他的声音听上去和平时一样的冷淡,并没有特别愤怒的意思。但薛嘉月看他双颊紧绷着,额头上的青筋都梗了起来,就知道他现在心中必然是十分愤怒的。她默默的没有说话。有孙杏花和薛永福这样的父母在,做子女的说什么话都是没有用的。而说完这句话之后,薛元敬就扶着周夫子的胳膊,温声的同他说道:“夫子,学生送您回去。”走到院门口的时候,还听到孙杏花在背后扯着嗓子喊:“你要送他回家?等你送了他回去,再回来,这一天也就过去了。打谷场上的麦子就靠我和你爹来打?你想要累死我们两个,然后这个家就都是你的了?”薛元敬停住脚,不过他没有回头。薛嘉月就见他身子站的笔直的,山中的一株青松一般。便是有再大的雪,再大的风,那也是丝毫压不弯吹不倒的。薛嘉月也不知怎么,忽然就觉得双眼有些发烫。她忙低下头去。倒是周夫子回过头来,目光在薛永福和孙杏花的身上扫过。然后他开口沉痛的说道:“老夫自三十岁上开始坐馆,教了无数的学生。元敬是我见过天资最聪颖的学生。他日后前途无量啊,可现在就被你们这么,这么给耽误了。”说着,他长叹一声,转身身由薛元敬扶着慢慢的走出了院门。等到了村口,周夫子就停下脚步,看着薛元敬说道:“我早听闻你父亲给你娶了个继母,风言对你不好,但我没想到她竟然会让你辍学务农。你父亲他,他竟然也一句话都不说。孩子,他们这真是,真是要耽误你一辈子啊。”薛元敬抿着唇没说话,不过他心中觉得很感动。自母亲过世,再没有人这样的为他着想过了。周夫子对他真的很好。他就抬头看着周夫子,目光坚定沉稳:“虽然我无法再去学堂,但我若想读书,在家里也是一样可以读的。夫子放心,我绝不会从此就丢下学业的。”周夫子听了,就欣慰的点了点头:“你若有此志向就再好也没有了。你文章的火候已经到了,若你想下场考秀才,那必然是能考中的。”考秀才一共要考三场,分别是县试、府试和院试。考生非但要去县里,最后还要去省城。自然路上是需要盘缠的。周夫子想想刚刚薛永福和孙杏花的样子,只怕他们必然不肯拿出这盘缠来。于是他又说道:“若你有什么难处,只管过来找我。你是我的得意门生,我总不想看到你埋没的。”薛元敬没有说话,不过却深深的弯下腰,对周夫子行了个大礼。周夫子叹息着,伸手扶了他起来,又叮嘱他:“你现在就回去罢。你那个继母,罢了,男子汉大丈夫,何须同一个无知村野妇人计较?好好的攻读你的学业才是正经。等往后你考中了进士,做了官,她必然会后悔今日如此对你。”薛元敬点了点头,一脸正色:“夫子的教诲,学生记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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