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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节(1 / 1)

而她选择了通风报信,最终得到的结果,还是自己的一个儿子杀了自己的另一个儿子。这世间的悲剧在那一瞬间,仿佛全都奔涌而下,汇聚于她一身。“荣枯啊。”李安然难得直接呼荣枯的法名,后者楞了一下。“殿下直说便是。”“你说,你能把我家那个老太太,哄得开心点,最好哄得她觉得只有你说的是对的,其他流派说法都是歪门邪道吗?”正在收拾花枝的荣枯双手一颤:……半晌,他才正色回答道:“殿下不可胡言,哪怕是阿难尊者在世,也不驳斥尽百家,独尊自己一说。”李安然换了一个更舒服的姿势,单手撑着脸,眼眸里露出了一痕妩媚笑意:“倘若,我帮法师呢?我资助法师开坛俗讲,造势收徒,与达官显贵相交——难道法师不想做这大周佛法宗派翻云覆雨的第一人?”荣枯悚然。他是第一次意识到,眼前这个人,是大周权柄最盛的两人之一,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存在。金钱、权利、美貌,寻常女子只要拥有其中的一样,或者两样,就能让天下的男人对她趋之若鹜,而李安然——这些东西,她全都拥有。这就注定了她,妩媚,张扬,热烈,对于天下的男人来说,都充满了危险的攻击性。荣枯沉默了一会,浅笑着摇了摇头,那双浅灰色的眼睛里,却没有什么笑意,只余下一丝丝悲悯:“敢问殿下,佛陀诸弟子加入僧团,可是因为佛陀是王子,才跟随佛陀修行?”李安然道:“佛陀出家之后,头无遮雨片瓦,身仅有一片布匹裹羞,赤趺而行,乞讨而食,跟随他的人,是因为他的言行,他的思想。”荣枯双手合十,微微颔首:“小僧也这样认为。”随后,却见他垂下手:“我愿意随王爷前往天京,前去开解皇太后心中的郁结,可是大殿下如此试探我,却令我十分不安。”他神情专注,满目都是真诚,他有时候就是这样,高兴了便是高兴了,难过了就是难过了,直来直往的,让人觉得对着他拐弯抹角的试探,反而是一种自讨没趣。李安然道:“法师生气了?”荣枯摇头:“殿下是有慧根的人,荣枯曾以为殿下有为众生操劳的心,和佛的心是一样的。”他说到这里,便闭上了嘴,不再发一言。李安然却明白了他未尽之言中所含的情谊。——他并不在乎世间的权位、女子的美色、琳琅的财宝。甚至是名声、他人的赞扬,对他来说都是不甚重要的。这些对他来说都是可有可无的东西,他没有必要为之挂怀。荣枯是笃行佛法的修行者,他是来求“道”的。荣枯低眉垂首,修长的手指轻轻捻着挂在脖子上挂珠。半晌之后,才听王爷叹了口气,随后感受到袖子被人拉扯了一下。“是孤忖度过多,下次……不会再这么试探法师了。”荣枯没想到她会这么做,楞了一下,反应便慢了半拍。结果就是李安然又攥着他的僧袍袖角,轻轻扯了两下。荣枯无法,只好捏住袖子,把袖角从她手里拽了出来:“人世有执迷,殿下自然也是一样的,不用太过介怀。”李安然见他没脾气,自己又先来了劲:“那法师呢?法师没有执迷么?”荣枯唇角含着笑意,眼睛却失了神——那是一个身穿比丘尼装束的女子,搂着一个四、五岁的稚童,眼泪从她那漂亮的,清澈的,满是悲苦的眼睛里,一滴一滴的落在稚童的额头。——你走,跟着师父走。——提婆耆,你不再是我的儿子。——再也不要回丘檀来。“我有过的。”他承认道。“至今未解。”——时时使我从梦中惊醒。第12章 “吾狻猊儿,父危,速归。”……跟着车队前来雍州传旨的公公姓吴,吴公公的年纪并不大,但是宫中太监身为无根之人,流行小太监认年长的太监做义父,年长的太监栽培小太监。等到老太监退下去了,干儿子要给义父养老送终,扶灵回乡。当今圣上对这些事情,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吴公公的义父,就是当今圣上身边最为得用的大太监吕公公。小吴公公自诩也算机灵懂事,是吕公公几个干儿子里最得用,最得圣心的一个,所以才将前往雍州传旨的荣耀交到了他手上。只不过当他带着浩浩荡荡的车队,来到雍州宁王府的时候,正好碰上李安然在客房喝荣枯的茶。荣枯虽然是个“什么都可”的性子,但是在这喝茶方面,却异常的挑剔,李安然在他这里吃了几次茶,发现他非常讨厌时下流行的煮茶,反而有一套自己的流程。时下流行的煮茶,多将茶饼炙烤之后,用茶碾子碾碎,一沸之后,加入盐、橘皮、姜片、红枣等等,煮完以后,一股茶汤咸甜馥郁,就是尝不出什么茶味。而荣枯在炙烤茶饼,碾碎之后,直接过筛,再反复碾碎、过筛这个流程,直到茶叶细碎成末,用手指捏起一撮揉搓,有柔滑之感,再用上好的山泉水泡开。这样泡出来的茶,宛如初春薤谷,小小一杯之中,竟是馥郁苍翠。——就是苦。李安然虽然自己不认,但是和她熟悉的人基本上都能看出她的那一点点在饮食上的小癖好。她是个甜口,讨厌死了苦东西。她之所以会愿意跑到荣枯这里吃茶,其实为的还是那一口茶点——荣枯泡的茶虽然苦,但是他做的糯米茶糕好吃啊。尤其是里面的花馅,石蜜腌的,一口咬下去甜得流汁,正好拿来配这苦茶。当然,李安然还好奇他哪来那么多石蜜。石蜜是从西域经过河西商道进入大周的,颜色浓褐,比饴糖要还要甜的多,但是价格极其昂贵,一般人家根本吃不起。但是荣枯不说,她就得等合适的时机再来问他。毕竟……荣枯连个旧袍子都是自己缝补的,李安然并不觉得他有多余的钱帛去买石蜜。于是吴公公前来传旨的时候,就看到李安然一手卷着一本《法华经》,一边手里拿着半个咬了一口的茶糕,含含糊糊道:“这人做事不通,为什么要把宝珠趁着友人喝醉了,偷偷缝进友人的衣服里呢?他就不怕友人把这衣服拿去当了、丢了?”荣枯:“……”他突然不知道为什么体会到了佛主当年面对外道时候的心情。宁王殿下,她真是牀前横木开了花,杠成精了。“衣珠喻,乃是法华七喻的第五喻。衣中宝珠,比喻的是万物皆有佛性,却恰如友人身怀宝珠而不自知。若是友人因世间诸多苦,丢了这件藏有宝珠的衣服,便像是万物迷失于诸多欲之中,失去了自己原本的佛性。”荣枯想了想,如是解释道。他虽然知道李安然喜欢同他玩笑,却也还是一本正经的向她解释经文含义。李安然用手指将剩下半块茶糕推进嘴里,端起了另外一碗茶。荣枯的手指却按在了茶碗边沿:“茶者,不夜侯也,殿下再喝,晚上就睡不着了。”李安然将目光落在了他边上的茶壶上:“那你晚上不睡了?”“小僧习惯了。彻夜诵经也是修行。”吴公公前脚踏进客房庭院,看到的就是天底下除了当今圣上之外最最尊贵的大殿下,侧着个身子,手扶在茶碗上,坐在她右边的僧人用指尖按住了茶碗。——活脱脱一副就是不给大殿下喝茶的放肆样。吴公公:兀那秃贼!放肆啊!让她喝!吴公公清了清嗓子,用那又尖又细的嗓子高亢喊了一声:“宁王殿下接旨!”李安然扭头,转头看见吴公公一脸恭敬得站在庭院外,双手捧着一封书信,用蜡封过,显然得直接交到李安然手上才能打开。李安然连忙站起来,整了整身上的衣裙,对着书信的方向跪下行礼:“臣,李安然接旨。”荣枯看李安然动了,自然也一起随着李安然跪了下来。小吴公公小心翼翼地捧着书信走到李安然跟前,将书信放到李安然手上,才敢伸手将她扶起来,行礼:“小人叩首宁王殿下。”“吴公公不必如此。”李安然扶住了他,“你为父皇传旨,一路舟车劳顿,真是辛苦了。”吴公公笑道:“哪里的话,能给圣人和大殿下传话,那是小人八辈子修来的福气呢。”圣上给大殿下的旨意是封在密信之中的,虽然大家都知道这应该是圣上召大殿下回京的旨意,但是这里头到底怎么写的,又是否嘱咐了一些只有大殿下才能看的事,这就不得而知了。吴公公也不想在这上面作死,便满脸含笑地开口道:“小人就在外面候着,大殿下看完圣人密旨,便可吩咐小人。”待他退出去之后,荣枯才道:“既然是皇帝的密旨,请容小僧退避才是。”李安然抿着嘴唇摇了摇头:“不用。肯定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荣枯的面上还是踟蹰不定,却见李安然直接撕开了封口,从里头取出一张宣纸来,上头龙飞凤舞,从这力透纸背的字迹,自然也能看出书写此信之人,书法造诣极高。所谓挥斥方遒,豪情壮志,悉数在这方寸勾画之间——字如其人,可窥一斑。写出这等字的人,也应当是个粗中带细,宽阔豪放的英雄豪杰。就是这字的内容么……李安然虽然性格跳脱随意,甚至对着特定的熟人会有些俏皮淘气,十余年戍军生活又跟下属们学了不少坏习惯,但是总体来说,她身上刻着皇家女眷浸在骨子里的端庄。比如说,她总是在笑,哪怕看佛经看到嗤之以鼻的内容,也很少情绪外露。但是……荣枯破天荒第一次看到李安然捧着信,朝天翻了个大大的白眼。皇帝给她的密信。大周最尊贵的圣人给自己手握重权的大女儿的密旨。上头只写了几个字:“吾狻猊儿,父危,速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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