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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节(1 / 1)

尽管开局先吃了一波顶头上司的豆腐,红珏正经起来,却连声音都变了,从原本娇滴滴的黄莺出谷,成了冷冰冰的寒冬冰凌。“哦?”李安然眼皮微微一动,“他怎么劝的?我以为穆勒可汗已经够怕我了?”“此人是穆勒可汗的幼弟,在阿苏勒部颇有威望,可汗倚仗他,却又有些忌惮他。”红珏清了清嗓子,声音骤然变作男人的腔调,“‘祁连弘忽此行,是想我阿苏勒部的稚童们通晓汉文,长此以往,我阿苏勒部、铁勒部等草原的孩子们,都将天然倾向大周,一代、两代,长此以往,我东胡复国无望啊!’”李安然:“……原话?”红珏面无表情:“不是原话,但是差不多吧。”李安然哭笑不得:“他倒是挺有想法的……”她靠在美人榻上,一双眼睛微垂,目光闪烁,似乎在沉思什么,半晌之后,便给出了自己的答案:“阿耶知道了么?”李安然从不称呼当今圣上为“父皇”,改不掉小时候的习惯,总是叫他“阿耶”。“圣上说,全凭大殿下处置。”红珏俯首。“那就……”李安然露出了一个甜美的笑容,“让阿史那真来天京见见我吧。”“告诉穆勒可汗,阿史那真和这一批的太学幼生,我都要。余下的,你知道怎么办。”既然对方绝不是铁桶一块,穆勒可汗又忌惮阿史那真,这里头能玩的花样就多了去了。红珏恭敬道:“喏。”言罢,却站在那不动。李安然刚拿起书卷,见她还站在那,便问道:“还有事么?”红珏的声线又变成了那种娇滴滴的出谷黄莺:“元叔达、荣枯法师,现在又多了个阿史那真,大殿下您真是驭时有道。奴奴对大殿下的敬仰真是如滔滔江水,延绵不绝。”真想看看阿蓝那厮知道后的表情。李安然:……我怎么觉得你个臭丫头在内涵我什么。“去你的,还不快把事办了,宠得你无法无天。”她笑骂道。红珏妩媚一笑,便隐去了身形。李安然又将目光放在了书上,不成想半个字看不进去,过了一会才讪讪放下《法华经》,换成了荣枯编纂誊抄的小册子。还是看故事吧。叔达大概还有……五六天才从山里回来,到时候再带壶好酒去寻他,继续劝他出山去太学当讲师。这五六天,就找法师下下棋,讲讲经,倒也不错,若真是个人才,自有他的大用处。又是一个晌午,李安然一只手肘撑在石桌上,斜着身子,另一只手里搓揉着枚莹润可爱的白子。荣枯坐在对面,垂眸盯着面前的棋盘,他的睫毛很长,以至于低头垂眸的时候,会给人一种鸦翅低垂的错觉。“大殿下最近问贫僧借经卷的次数多了些,竟然看得这般快么?”荣枯落下一子,吃了李安然一小片棋子,嘴上闲聊却是李安然前些日子问他借经书的事情。李安然捻着棋子:“我一目十行啊。”言罢,立刻抿起一个妩媚的笑意,将胡僧的另一片黑棋吃了个囫囵,“上当了吧?”荣枯浅笑,摇头叹息:“倒是能守住。”他顿了顿,又道:“那大殿下可参悟出什么道理了?”李安然问他借经卷的次数多了,他也不好只由着她瞎看就完了,总得问问她得了道理才是。李安然看着他新落下的那颗黑子,微微皱眉:“什么道理?”她挑眉,“无非八个字罢了。”——“吓之以威,诱之以利。”“凡是以言论聚集跟随者的人,没有一个能跳出这个樊笼。”荣枯从棋盒里拿旗子的手指悬顿了一下,却不急着反驳,只是温声询问道:“何为‘吓’?”李安然坐正身子,眼里却满是狡黠:“恰如《佛说老女人经》中的‘老女’,既然是前世慈爱之母,只是不舍儿子出家,便由此困顿五百世。佛母尚且如此,更何况无关之人?这不是威吓又是什么?”荣枯依然不急着反驳,又继续问道:“又何为‘诱’?”李安然见他一副不悲不喜的模样,似乎全然不把自己的话放在心上,便继续开口道:“这一类就更多了,诸如前世供奉谨慎,下一世便做国王、富豪、入净土,享极乐,这不是‘诱惑’又是什么?”荣枯不再将手放在棋盒上了,他将手收回来,双手持住自己的念珠,整个人看上去端方恬淡——直到很久以后,彻底同这胡僧真正熟络起来的李安然才知道,这意味着这个曾经在西域各国罕逢敌手的辩僧他,要开大了。李安然:“你笑什么?”荣枯摇头:“大殿下看故事只看皮相,而不看其骨相。”李安然身子微微前倾,将手搭在棋盘边缘:“哦?”“《佛说老女人经》,表象所言,乃是佛母前世慈悲,不舍佛主出家渡化众生,故而受五百世困顿,事实上所讲,却是一段因果,种因而得果。佛母慈爱佛主,不舍其受苦,而舍万物困顿迷津,此为‘因’,而五百世困顿,乃是为了为她了却这段因。若要做比较,便是大周子民,触犯了大周之法,按照罪过轻重,各有定论罢了。如何能叫‘吓之以威’?”李安然:……你一说到大周律例我就不困了……而且还觉得你说的有道理?荣枯见李安然一脸的踟蹰,又继续道:“再说所谓前世供奉谨慎,下一世便得大造化——世人如入六道,摆脱不了一副皮囊,虽说享用绫罗绸缎,锦衣玉食,却终究是生老病死,爱憎别离,究其所以,依然是沉浸苦海,不得解脱。若为了来世享用珠玉脂膏而供奉,最终还是堕入不得道的迷津,又怎能说是‘诱之以利’呢?”“殿下以为‘吓之以威’,事实上,却是在教导人识因果,畏因果。”“殿下以为‘诱之以利’,事实上,却是佛主慈悲,教人以求道之法。”“我曾经听说,中原有圣人曾说‘朝闻道,夕可死矣’,事实上也是一样的。”“故而,‘吓之以威,诱之以利’只是皮相,‘束之以法,教之以道’,才是骨相。”李安然:“……你这说的,好像也有几分道理。”不对,被这贼秃绕进去了!她悚然惊醒。李安然沉默半晌,对着一局残局,却咂摸出了一些味道来:“呵。狡辩。”荣枯只是笑笑,复又低下头去钻研棋局。李安然却盯着他的脸,颇有兴味。——好一个“束之以法,教之以道”。此人可用。只是还得磋磨磋磨。坐在李安然对面对着棋局苦思冥想的荣枯,突然猛地打了个寒颤。于是他抬起头来,看了看汉白玉棋桌上头含苞待放的桃花骨朵。——不冷啊?荣枯收回目光的时候,却恰好撞上了李安然的翦水秋瞳,一派懒洋洋的:“我后日进山去找元叔达,你随我去。”荣枯:……虽然但是,小僧觉得您不安好心。只听见李安然笑眯眯道:“你和叔达下棋,这样他就会骂你是臭棋篓子,不会骂我了。”荣枯:……????第7章 贫僧无长物,一杯明月解君愁。……是夜,荣枯从自己收纳杂物的箱子里找了两块木头出来。僧侣冬三月不出门,是因为外头寒冷,不宜行动,而夏三月安居,则是因为春夏万物生长,随意走动容易误伤生灵,如果不是李安然拉着他,给他一块菜地他可以在茅庐里蜗居上一整年。他之前翻越祁连山时候穿着的木屐已经把屐齿都磨平了,新做的木屐又在被人追打的时候丢了一只,他得重新给自己做一双。他的木屐不同于俗人穿着的木屐,两个屐齿中间是挖空的,只余下窄窄的两条和地面接触,大大减少了外出时一不小心踩死生灵的机会。加上他身上穿着的僧袍也旧了,后摆撕了一大条口子,也需要重新缝补。今夜月色正好,在廊下点个灯,便能借着光把这两样事情做好。只是当他刚刚削好一个屐齿的时候,却见到有个人鬼鬼祟祟的巴在墙头。荣枯木然,他已经习惯了。东西厢房之间有锁,如今正值深夜,中间的大门早就落锁了,荣枯住的西厢房是客房,东厢房的人想要过来就只能□□。“大殿下深夜造访,可有指教?”李安然没想到这么晚了这胡僧还没睡,巴在墙头不上不下,翻也不是,不翻也不是。一时间,只有风声呼呼,月色纤柔。荣枯叹息:“有什么事,殿下先从墙头下来再说。”于是李安然两腿一翻,拎着壶酒越过了矮墙。她从军十余年,好学会了,坏的更学了十成十。只听她叹气道:“本来想趁着法师睡了,把这坛春酿埋到法师厢房的玉兰树下的。”荣枯想起了自己初见她的时候,从她那身清淡的蘼芜香里,分辨出了一丝药味。可见这位大殿下一定是长期喝药才会用蘼芜香掩盖身上比较难闻的药气。喝酒伤身,她身边的侍从若是忠心于她,必定只有苦劝的。“翠巧不许我喝酒,查得严,她必定想不到我把最后一坛春酿藏到了法师院子里,如是翠巧来问你,你只管装没看见便是了。”这么说着,李安然抱着酒坛子坐到了廊子上。荣枯哭笑不得:“你既然喝药,就少喝酒吧。”李安然白了他一眼:“这哪是酒,这也是药。”荣枯道:“既然说是药,那这‘药’治疗什么病症,效果又如何。”抱着酒,看着满月的李安然笑得狡猾:“酒可以疗忧愁。”荣枯机锋极快,立刻回道:“治标不治本。”李安然眨了眨眼,嘿然一笑:“依法师之见,如何治本?”荣枯垂眸,羽睫轻颤:“忧愁于我如梦似幻。”他捧起边上刚刚缝补好的僧袍,指着那条缝补过的痕迹道:“小僧的僧袍破旧了,若是今日不缝补好,日后就没有衣服穿,这是忧愁。索性小僧自己会针线,能自己缝补,这忧愁也就不是忧愁了。”“殿下要疗忧,饮酒非善道,反而伤身。”李安然抱着酒坛子咕哝:“你知道,我不知道么?”荣枯眨了眨眼,浅笑道:“倒是还有别的法子。”“什么法子?”李安然不当回事,摆了摆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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