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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3节(1 / 1)

今年因荣清先生途扬州讲学,兼设接风宴,前来的不光当地文界名流, 还有正谊书院、乐仪书院的三两学子。面前手稿如山, 已有书社来人择了本细细翻阅。此次集会除了饮酒吟诗,还有一重要目的。明年春各大书铺就该有新本子源源不断地上市, 尤其过年时, 人人有钱又有闲,销售额能抵过平时的好几个月。而交由官府审阅, 送至刻坊,等待印制成书,种种手续少说一月,必须提前择好书目并与作者订契书。现在正是寻书的大好时机。周鸿随手抽出一本, 这个名字他从没听过。意兴阑珊地翻开,竟是本饮食图谱。看了几页,他不由挑眉, 坐正认真读起来。书院里的学子多爱风花雪月,有人读至动容处, 眼泪啪嗒啪嗒直掉。周鸿抹抹眼睛,也险些泪水涟涟。饮食风味如此跃然纸上,是想馋死我吗?!厅中另一端,拥着数侃侃而谈的文人雅士。林绣捧着自己手稿,满脸笑地游走于人堆。若一直往前, 就能看见常来吃软包的老熟人周郎君。可惜她这会让人簇着,实在□□乏力。酒意上头,不少人聊得热火朝天,拿着手稿各自传看。有熟人引荐来,或她这般“自荐”的,也有自带一大批粉丝的。譬如此刻身侧之人正大赞时雨公子新出的话本。这位“公子”林绣还真听说过。他从前在城隍庙前卖猪肉,自己总去买,只是后来搬进城内新宅,就没多见过。估计润笔费不菲。三千还是五千?林绣闲闲地猜测,想到自己又有些惆怅,那日她还曾托人送过温居礼呢!“此情缠绵悱恻,实在催人泪下。”“怪不得连纸价都跟着涨了一波。”附和着周围人的谈话,林绣心中有些怀疑。我是不是该更接地气些?或者增添锅碗瓢盆的二三爱情故事?一年长些的郎君先打断了她的胡思乱想。“食汇集?”那人面上浮起笑意,“前人所著《梅园录》之流,谈及美食,只遗憾有讲酒的,有讲茶的,却少有人将美食之道一一说来。”林绣也笑,“一日三餐,四时节令,五味荟萃。不光是美味,更是人情。在下正想着增补添益,才做此书。”书铺掌柜翻阅着连连点头,“小娘子书里妙语连珠的,甚是有趣。”听他话里肯定意味,林绣不免欣喜。“只是”他顿了顿,“书铺开架售书和官家不同,要考虑销量。毕竟每年印刷数量有限,必须精中取精,有所取舍。”他巧妙把后头的话咽回去。若大批印售,利润肯定当先。卖得最好的往往是传奇小说,或才子佳人的话本。这食册些得颇有意趣,只怕受众不大。林绣自然考虑过这些,“若单单写食道可能无趣。但辅以故事与绘画,略为整合编纂,刊行后许能风行。”看书社老板点头,她继续趁热打铁,“譬如前人所作食珍录,除了古文、时文和小说,算是翻梓最多次的书籍。”林绣把目光转向一捧着食册看得津津有味的人,“至于销量如意馆蒙街坊们光顾,人流不小,若顺势售书也未必不好。”书铺掌柜先惊了一跳,“莫非,您就是如意馆的林掌柜?!”旁几位也纷纷看向她,“早闻大名,未曾拜会,实在可惜。”“原来是林掌柜,难怪得如此妙语。”几人眼里的考量都成了欣赏。林绣深谙营销之道,书铺掌柜自然闻得如意馆大名,两人会心一笑。正要再说,一绯袍文人皱眉,“本事瞧着不大,口气倒不小。”某一瞬周围气压都低了些。他冷着脸放下手稿,“怎敢和《梅园录》相提并论。”分开簇着的年轻士子而去,只留几人面面相觑。这老头!说便说了,干嘛人身攻击。林绣心中如此恶狠狠地想,只能让自己面上的微笑更真挚。“方先生脾气向来如此,莫放在心上。”书铺掌柜略一思忖,又道,“若第 一卷先行出版,最快一月好就能上市。”林绣眉开眼笑,飞快地心算下,稿费亦是不菲。谈话间,有仆从为谈得起劲的众人送上糕点茶水。那边方先生险些将满口的茶水喷出去,“糖是不要钱吗?”他转向旁边的郎君,“探月阁的糕点怎成这般味道。”他漱了漱口才又说,“比你前几日买来的差不少。”方先生按按额角,“什么馆?”“回先生,是如意馆。”方先生接过白帕包的阁老饼,这才眉舒颜展。另一人一脸尴尬。可不,您刚才还指着鼻子说厨子的毛病呢。那滔滔不绝的小娘子不知从哪冒出来,笑得满面春风。“多谢先生夸奖,以后小店有新品一定先为您送上。”“”方先生看着她的笑脸,只能含糊应两声,丢下手里花酥遁走。荣清刚负着手走进来,就见方先生匆匆往外走,手里还捏着半块饼。这人,荣清笑着摇头。----宴席在热火朝天的盘盏交错声里开始。荣先生不讲究虚礼,让诸位自先用菜。开头便是道糖水。这般清雅场合,一人只小小半盅,才够他润一润唇。周鸿悻悻放下勺子,好在下一道菜很快端上。美极,雅极!可为何我的眼里常含泪水?这道碧螺虾仁实在清新得很,只是手掌般大的银边盘周鸿实在不好意思频频去夹,吃了两筷就停住,诡异地有种山猪吃不惯细糠之感。方才毕竟不是正餐,周鸿勉为其难吃了几块探月阁的枣花酥。此刻端坐于此,才觉肚子直叫。方才明明路过如意馆,为什么不买几个软包吃饱了再来。那浓稠如蜜的咸蛋黄流心咸而辣的酱丁肉松一捻就扑簌簌掉渣的牛乳脆芙周鸿抓耳挠腮,等了半晌,终于低下头问同窗。“一会正餐还有什么?”“九碟九碗,意在消寒。”不多时,侍者报菜名似的一道道罗列,“五色鸭羹一例。”周鸿吃过这鸭羹,白调羹装着,浓稠且丰腴,带着几分甜。味道不算不好,只是不够下饭。周鸿突然想起什么,“不会没有米饭吧?”同窗比他更是满脸惊讶,“自然没有。”这种场合清谈为主,酒劲上头或吟或唱,哪有人顾着吃。“”周鸿喝茶喝得牙根都酸了,腹中勉强水饱,动一动就能听见水声。他心想,这是自己脑子里的声音!为什么还对文人清谈的场合报以幻想?周鸿堪堪放下筷子,面前食册像是诚心勾引,大咧咧展示着其中插画。大约是个什么饼子。旁边批着做法与典故,寥寥数笔却很详尽。“蜜四油六则太酥,蜜六油四则太甜,故取平。”1明明是技艺平庸的黑白画,却活得像刚从灶上端下来一般。周鸿极爱羊脂韭饼。可惜油大,至多三个,第四个就一定腻住。而且吃完口气略有些不雅,因此他来扬州这么久还从没吃过。此刻馋涎被勾起,宴席还没结束,周鸿的心早已飞也似地奔进如意馆。不知是这食汇集的魔力还是自己饿出幻觉,竟闻到纸张的墨意中,突然多了种扑朔迷离的奇香。周鸿干脆丢下食册到院子里踱步。他每日在如意馆耳濡目染,也学会了些许辨别食物优劣的方法。譬如陈芝麻瞧着一副灰暗病容,有些糊嘴的苦和渣滓感。江南湿冷,还有种仓库和破布袋子特有的霉味。新芝麻应当是亮堂堂乌油油的饱满颗粒,闻着像是烘过去了壳的炒货,满盈清脆。而此刻,新芝麻的熟香似乎越来越近了。周鸿没瞧见海市蜃楼里的如意馆,却先与开屏孔雀一样的林掌柜迎面撞上。虽没笑,但眼角眉梢都是阳光,将众人都显得黯淡了。周鸿看见她与尚云轩的掌柜行礼别过,不免诧异,“林掌柜?!您怎么在这儿。”林绣正欲开口,听他肚子先叫了两声。周鸿大窘,一阵浅淡的甜味在鼻尖飘散开。他咽口水,荣先生信步走来,虚点几下,“你怎么跑这吃独食。”“先生。”周鸿像个干坏事被抓住的小孩,只能乖乖行礼。感受到不约而同目光的注视,林绣揭开提盒,“二位要来两个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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