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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8节(1 / 1)

他叹一口气,很缓慢地摇头,“那就随便上些菜,越辣越好。”林绣很爽快应下,见他眼下一圈乌黑,又吩咐桃枝给客人上条热毛巾,抹一把脸。灰头土脸的心情自然不好,做什么都没劲,拾掇爽利了才能痛痛快快吃饭。桃枝回来得很快,附在她耳边悄声道,“这位客人运的货物出问题了,暂时回不去蜀州。”林绣若有所思地点头,她很明白这种有家难回的感觉。盛京虽好,家乡可真是远在天边而难及。翻腾半天,她找出昨天刚做好的半箩米粉,加辣子大火猛炒保准够味。此朝米粉是指上妆用的粉底,女子薄薄地敷一层面,如米莹白。也有用来吃的,多是做成米糕团子,只有江南人才当作主食。炒米粉按理来说是道西北菜,不过她一时也想不出比这更辣的菜肴。长条米粒煮成干饭最劲道,做米粉得是粒短珠圆的品种。她搓了细长和粗圆两种,细长如丝的用来煲汤,要“烫”熟而非煮熟。盛出后在滚汤里闷软,若是煮的过火就坨了。粗的一般和肉片香芹炒成一盘,热辣辣地上桌当主食。大块肉煮好,立即投入冰水中,猛地收缩,外皮上留下极好看的花纹。薄切牛肉摞起半叠,葱丝围得很紧。油一滑锅,盘里的通通倒下去,催生出“锅气”这个很玄妙的东西。肉片很轻巧地作为点缀,香芹却不见踪影。林绣很认真地说服自己,“芹菜有种吃了会起鸡皮疙瘩的毒,不吃也罢。”桃枝凑过来嗦一口米粉,辣得嘶嘶直吸凉气,边扇风边说,“怎么又软又韧。”这种手工做的米粉,粗如玉著,软糯又弹牙。也有加小番茄炒的,不过她还是更喜欢辣麻嘴巴的痛快。辣和热并非极与极的关系,但是当一个过盛时,另一个最好稍稍克制若原样端上拿去,定要灼痛舌头。林绣翻腾几下,防止米粉黏连,挑起热呵呵的白气。稍放温了些,汤汁也更凝稠。这厢在厨房忙活,外头的人也能闻到里面飘出的香味。这味道辣而不燥,香得直呛鼻子,像羽毛轻挠,勾人心痒痒,却望而不得。林绣转身端出炒米粉,不由惊了一跳。感情外面坐了群长颈鹿。中式菜肴总讲究色香味,色要五彩搭配。因没加芹菜,红彤彤的一片不分你我,颇浓墨重彩。桌布雪白,瓷盘光亮,满盘火红之上,点着一片薄荷叶。那位客人不知从哪买来,桌上变戏法似的摆了盅酒。喝酒多是三五相携,这位只一人喝闷酒。他端起米粉闻了许久,筷子一卷,一点稠汁儿溅到衣服上。庄娴眼尖,拿出条蘸了皂角水的毛巾。看他吃得痛快,又犹豫着过会再上前。珠梨不能吃辣,捋了米粉上的汤汁,仍嘴巴着火一样,涕泗横流。学堂刚散学的小鬼头眼睛骨碌碌转,趁着阿婆端水的功夫,挑起根短短米粉,咗声吸进嘴。阿婆眼神不太好,坐定给他递上水再拍拍背。在慈爱目光的注视下,他辣得快要咬了舌头,还只能忍住不说。新进店的客人一奇,怎么个个都吃得嘴巴通红,像涂了胭脂一样。又一闻,什么这么香。有时候吃东西全副武装反而没意思。就像吃奶油蛋糕,鼻尖难免沾上一点奶油;吃西瓜,颊边定要黏上一粒黑籽。林绣为自己满是油点的衣服找到了极好的借口。店里吸溜粥的声音替换成了嗦粉。有卖开花大馒头的经过,靠门的食客忙喊住他。卖馒头的老爷子踟蹰着不敢进店。那最先招手的人偷偷瞥林绣一眼,也有点后悔自己没眼力见。庄娴收到暗示,冲着门外朗声道,“烦给我们老板也来个大馒头。”满座皆笑,其余人也纷纷效仿,还有人拿馒头皮蘸着汤汁抹净盘子,不放过最后一滴。林绣有点遗憾,好好的主食怎么吃成了菜。那边吸粥的也心痒痒,“老板,我也要一份。”邻桌大汉先探过脑袋,伸出两根手指,“您刚喝了这么些粥。”林绣笑笑,“晚间再来也是一样的。”小老板一片好心,他咧嘴:“我稍动几筷子,剩下的烦您包起,留着晚上吃。”林绣笑着称是。炒米粉一锅一锅的出,想他带回家还吃一顿,便多盛了些。桌上清肠子的小菜不过几碟,连素什锦、凉拌三丝、芝麻菜心也被席卷一空。再过一会时,外间走得差不多了,林绣提个薄罐出来打包,罐子等食客下次来再还。“那位客官呢?”庄娴往墙角看了眼,“走了。”桃枝手中比划着,“嘿,吃了这么大一盘。”林绣过去看一眼,竟是连葱段都吃完了,汤汁也没剩一点,这打包的罐子是白准备了。又扭头吩咐,下次换个凹底盘,好舔盘子。庄娴应下,总觉今日客人少了谁,“江大人有几日不曾来了。”桃枝一歪脑袋,“前几日王爷常到府上,应该是有什么事情。”她说的王爷应该是那位端王。林绣打听起京中诸位的八卦,不知江大人有没有猛料可挖。这端说着,远在学士府的那位也福至心灵一样,回味起粥店里银针茶的滋味。听江白说店里生意极红火,不知林姑娘又做出什么新花样。书房门口,赵管家深深一躬身,“王爷,大人在里头等您呢。”天气晴朗,心情和畅,宜喝茶,宜下棋。贺知锦捻白棋,江霁容执黑棋,陶玄安撑着下巴在一旁哈欠连天。“子源近日可有心事?”怎突然棋风凌厉,像是换了个人。黑棋把白子围堵在一角,退无可退。“中庸无用。”两人面上俱是一惊,贺知锦抚棋不语。陶玄安猛地抬头看他,仍是那副淡淡的样子。江霁容负手走到窗边,月痕已浅浅显现。又想,是时候去移观桥拜会一番。再过一会,从店门口望月,怕是比城里的更圆更亮。----天已经全黑了,早睡的人家已吹灭油灯,只有皎皎明月不知疲倦。观月吃茶,玩闹一阵,才插上门闩,算正式打烊。庄娴擦亮灯,林绣在昏黄灯光下冥思苦想。出版无非官刻、家刻和坊刻,若她的盛京食单真写成,私刻的钱估计还不太够。这到底是后头的事了,林绣又思考该怎么写好类手账的食单。自己试着画了几页,不是字太丑,就是除了描述各种做法和口感,再无话可说。桃枝给她扒着橘子,小灯也跟橘子一样黄,且捉摸不住。明明无风,油灯摇曳,珠梨兴致忽至,讲起鬼故事。林绣起了一身鸡皮疙瘩,弱弱地探头,“我怕。”“那书生也怕极,猛地一惊,背后竟有敲门声”笃笃笃,忽近忽远。夜风清凉,桃枝哆哆嗦嗦,“是是是不是有拍门的声音啊。”“你去开。”“珠梨姐去,我不敢。”跌跌撞撞的脚步声越来越近,夹杂女子哭嚎与对面院落中的犬吠声。烛火幽暗,照的几人面上俱惊。林绣抖着手迅速推开门。第25章 清汤鸡丝面蚍蜉撼动大树一道瘦影带着浓重的夜色扑进来。林绣扶住她, 转头喊道,“桃枝,锁门!”几乎刚完成了这串动作, 外面巷口就传来男人的叫骂声。粗俗不堪, 由远及近,分外清晰。街上人家和店铺极多,有的直起数层楼, 现在全然隐在黑暗中, 什么也看不见。不知哪家放在外面的东西被砸烂,叮叮咣咣一阵乱响。街尾酒馆护院的狼犬愈叫愈凶, 让人胆寒。男人犹豫着在街口徘徊, “躲得过初一躲不了十五。”小孩的哭闹骤起,他狠狠往地下啐一口, “别让老子逮住你。”几人坐在黑暗中不说话,寂静可闻针落。身旁女子从头到脚都是僵直的。她在害怕。林绣摸索着拉住她的手,手心很冷,还在发抖。过了好一会, 珠梨轻声道,“走了。”“大娘子说我与人私通。”她攀上林绣的衣袖,嘴唇颤抖着, 流下两行清泪。“我没有,我真的没有。”“我相信。”林绣回握住她, 字字斩钉截铁,“但不论他信不信,都不是动手的理由。”划亮油灯,美丽娇怯的面庞上有点点泪痕。她掀起白裙,身上更是触目惊心。珠梨拉她回里屋上药。林绣瞧她有点眼熟, 沉默着回想刚才发生的一切。她应该来过店里几次,都蒙着面纱。唯独一次风吹纱起,林绣记住了她脸上淡淡的忧愁。想必那时就过的不如意庄娴叹一声可怜人,附在她耳边低语,“何家新纳的妾,原先是坊子里头的,好像叫苏柔。”林绣猛地看向庄娴,她想起那男人是谁了。庄娴肯定地点头。曾经有人撒酒疯欺负褚钰,被自己一弹弓打倒。此后几天有闲嘴子唠叨,说是姓何的害一场大病。上好药膏,红痕看起来没那么可怖。林绣斟酌一会,还是忍不住问道,“报官了吗?”她哽咽着摇头,“还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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