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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节(1 / 1)

“再一百里也是我赢。”穆遥冷笑,“明日等我骑翻羽来,咱们再比过。”田世铭不予置评,“知道这是什么地方?”穆遥早已发现到了陀陀沙漠边界,再往前走便是神鬼尽灭的死亡沙漠,“做甚?”田世铭一言不发掷一只酒囊过来,牛皮缝制,足有十余斤的烈酒,穆遥喝一气,掷还给他。两个人你来我往,不多时酒囊空空如也。田世铭随手掷在地上,“齐聿你要当条狗养着便养着。再为此人生事,我必将齐聿投入此间,秃鹫生食,永世不得超生。”第24章 汤池你给我个痛快穆遥笑一声,“田世铭,你在威胁我?”“你说是,就算是吧。”田世铭道,“你不知死活擅杀大将,又留着齐聿这种催命人物,早晚不知死在哪一天。你可有打算如何同中京交待?”穆遥道,“许人境带人闯我屋子是板上钉钉的事,我处置他无错。至于崔沪……”她看一眼田世铭,“崔沪有好东西正不知栽在谁头上,他来寻我,为的是那几封信吧……许人境反正也死了。”田世铭冷笑,“崔沪也是这个意思。二位将军真是不谋而和。行了,崔沪那边有我,你不必操心。当务之急你赶紧修书一封分投老祖宗与朱相,尤其朱相!他若知道你养着齐聿,不打上穆家宗祠,我这田字便倒过来写!”穆遥腹诽一句“倒过来写也无差”,口中道,“世铭百般替阿遥着想,阿遥记住了。”“就当还你在书院借我抄书的情分。”田世铭冷笑,“这么些年了,你还同齐聿那个寒门娇娇子纠缠不清,他给你灌什么迷魂汤了?”“什么娇娇子?”穆遥皱眉,“胡说什么?”“哪里胡说?”田世铭哼一声,“我都问过了。许人境虽拿了齐聿,就绑着吊了一时,没打没碰的——我听说齐聿已然病得连人都不认识了?”“他那是还来不及动手,”穆遥道,“如今十冬腊月的,吊一二个时辰还是小事?”“你等齐聿好一些,还是去寻崔沪转圜。大战在即,将帅不万可离心。”田世铭拨转马头便走,“不要再有下次!”穆遥望着田世铭背影去远,一时无语。好在他带来的消息还算不错,便不同他计较。她酒意上头不敢疾驰,散马回去。到得王府已是东天泛白。穆遥拂一下鬓发,沾一手尘沙。穆遥骂一句田世铭无事发疯,转去汤池洗浴。拉开隔门,一边走一边脱衣裳。汤池一片漆黑,穆遥赤足踏入,正要倾身坐下,一片突兀的水响打碎寂静。穆遥一把扯起地上的中单裹住身体,正要询问,水响中夹着着不间断的破碎的哽咽。怎么在这?穆遥站起来。隔过汤池氤氲的水气,一眼看见男人缩在最远一处角落,背对自己伏在池壁上。男人应是入了极其糟糕的梦境,枯瘦两条手臂攀在石壁上,不时抽搐,带动水响。穆遥沉默地看一时,蹚过及胸高的池水走到男人身边,碰一碰他手臂,“齐聿,醒醒。”男人悚然一惊,睁开眼便是一掌,“什么人,滚——”一语未毕,手腕已叫人死死扣住。穆遥欺到近前,扣住男人枯瘦一只手腕压在池壁上,“不许再打我。”摸一摸他前额,嘟囔一句,“不是退了……怎么还热?”“穆遥?”穆遥忘了他不认人,听见这一声便翻着手背给他看,“是我。”“我不发热……水里热……”男人不安道,“我是不是……发烧很久?”“不是。”穆遥道,不等男人松一口气,补一句,“也就差不多一日一夜。” 便撤开手,身子一沉陷入水中,热泉没顶而上,驱走遍身沙尘疲惫。穆遥吐出一口气,又浮上水面。一出水便见男人呆呆地坐在那里,神情恍惚,直视前方。穆遥皱眉,“你怎么了?”男人久久无声,等他终于掉转视线,穆遥才看清那无光泽的一双眼。男人木木的,“我惹了大麻烦吧?”穆遥有一个片时的恍惚,眼前这个男人,病态,枯瘦,苍白,疯癫——但他居然便是齐聿。男人不闻回应,慌张起来,“穆遥,穆遥——”不管不顾往前走,他初初退热,平地里尚且站不起来,水中更加艰难,堪堪迈出一步,双足被水波裹缠,挣都不及挣一下,便一声不吭沉入水中。穆遥被这一声炸得一个激灵,黑暗中不知男人身之所在,吸一口气沉入水中,果然看见男人坠在汤池深水处,连挣扎的气力都不足够,手足小幅度抽动。穆遥托住手臂挽着他起来。男人浑身发软,一出水便止不住地往下坠。穆遥扶住,恐他再溺水,便不肯松手,由着他伏在自己肩上,指尖捋过男人湿沉的黑发,“你还记得先前事?”男人点头,又摇头,“何必杀人。”“那个不用你管。”穆遥道,“你先出去,穿上衣裳。”一语出口,才发现他竟是穿着衣裳的——仍旧是被许人境拖走时那件破碎的中单。“去吧。”穆遥催促,“这个样子出去,成何体统?”体统二字出口,多少有些别扭,“外裳在屏风后头——”一语未毕,隔门“哗啦”一声从外边打开,烛火明光扑地而入,汤池立时满室透亮。穆遥尚不及喝斥,男人冲口一声大叫,“灭了火——”下一时拉都拉不住,直往水下坠。穆遥正挽着他,冷不防被他扯得扑地便倒。“哗啦啦”一片水响——穆遥耳畔弥满沉闷的水响,睁开眼便见男人陷在水中。穆遥要拉他,被他挥手避开。男人大张着口,咕咕冒泡——如此一时三刻便要憋死。穆遥拉他不动,借着水势向前一纵,欺到男人身前,一掌扣在男人脑后,贴住男人双唇。男人大睁双目,无声地望着穆遥。穆遥一只手遮住他的眼睛,徐徐地渡一口气过去。感觉男人反抗之势不那么强烈,就势压住他按在自己身前,“哗”一声站起来,斥一句,“什么人?”余效文掌着一盏大灯,带着两个药童抬着炭盆进来。他万万没想到自家郡主居然也在汤池。便听一连片水响,穆遥挽着一个人破水而出——露着的肩线可见她只穿了一身中单,水淋淋地粘在身上。这也罢了,病人居然就在郡主身前,身体完全没在水中,一颗黑发的头露出水面。男人竟是被自家郡主手掌强压脑后,以这样别扭的姿势背对自己。余效文握着油灯瑟瑟发抖,“郡主怎么也在这里?”连忙解释,“……久不出来,恐怕有事,就带人进来看看。”“等你想起来,人都凉透了。”穆遥道,“出去,不要再进来。”“是。”余效文放下油灯,往药童处使眼色。药童极其机警,“郡主,水中虽暖和,出来仍是冷,我等换过热炭?”穆遥点头。余效文退出去,药童抬着炭盆入内,一人使一支火镰往汤池落地铜炉中捡烧热的红炭。穆遥感觉男人平静了许多,便松开手,仍旧转回去坐下。还不曾坐稳,眼见男人双目发直,死死盯着两名药童,大叫,“火——灭了火——”两名药童一人一只火镰,辛勤地拣着烧热的红炭。二人被这一声吓得呆若木鸡,凝在那里如同木雕。穆遥皱眉,“你们做什么了?”二人还未说出一个字,那边男人双目通红,手臂挥舞拼死反抗,而他身前分明空无一人。男人咬着牙,与只有自己能看见的敌人殊死搏斗,口中连连呼叫,“灭了火——放开——”两名药童一头雾水,怕一步出错,一动不敢动。穆遥斥一句,“愣着做什——”一语未毕,男人惊恐已到了极致,掉转身便往汤池壁上直扑过去。穆遥一直盯着他,变故骤生时一掠上前,堪堪抓住男人一条手臂。一触手便知他半点余力都没留,竟是拼死一撞。穆遥心下大骇,指尖聚力生生将他扯回来。这一下用力过巨,只听喀喀两声脆响,男人手肘脱臼,整个人横跌出去,撞在穆遥怀里,两片突起的蝶骨正顶在穆遥肋间,生疼。男人被两股大力骤然一冲,眼前一黑,一声不吭便栽在水里。穆遥探手将他提起来,男人兀自大声叫喊,“放开——灭了火——”穆遥扣住男人后脑死死压在自己肩上,不叫他看铜炉方向。两名药童脸色煞白。穆遥道,“出去。”隔门自外合上,汤池添了油灯和炭盆,一室明光照出男人枯瘦的身体,八分凄惨,十分狼狈。穆遥一只手按在男人尖利的蝶骨上,“齐聿,谁给你上刑?”男人尚未平静的身体瞬间僵直,牙关紧咬,唇齿间渐渐生出源源不断的血腥气。穆遥听得清白,手指扣开男人紧咬的齿列,指尖抵在齿间强迫他松开,“齐聿,谁给你上刑?”男人摇头。他被穆遥压着合不上口,只能伏在她肩上咻咻喘气。喘了不知道多久重回清明,终于记起自己又乱七八糟当着众人发了一回疯。男人自虐一般回想自己不堪的模样,入骨的疲惫和荒凉从灵魂深入汹涌而上,万念俱灰——一个一无是处的人,除了给她找麻烦,一无是处。男人厌倦又无力道,“我可能……不行了……真的不行了……你给我个痛快……”穆遥听得清白,手臂一撑,“哗啦”出水,挽着男人坐在池边。男人骤然离水,无所不在的寒意激得他不自禁地发抖。穆遥不理他,将他推在汤池边上。男人不知所以,又冷得难受,四肢不由自主往回缩,不住口地叫她的名字。穆遥按住他,一只手握住男人襟口,“齐聿,你要么自己说,要么我自己看。”男人此刻终于意识到大祸临头,手足起舞疯狂挣扎,尖声大叫,“放开我——”第25章 又一次较量倾尽全力出击,轻而易举失……穆遥停下。目光掠过男人形状怪异地垂在身侧一条手臂, “谁给你上的刑?上的什么刑?伤在什么地方?”“没有——谁也没有——你放开——放开我——”穆遥一听这话,勃然大怒,扯住襟口“哧”一声便撕下寸许。男人一个瞬间急得声音都劈了,连声尖叫, “放开——你放开——”穆遥探手掐住男人下颔, 将他压在地上不叫动弹, 逼问, “是不是丘林清?总不是许人境吧?”“都不是——不是……没有——放开——你放开我——”男人反抗一时不得其果,慌乱中什么都顾不上, 口不择言恳求,“好疼啊……冷,我很冷……穆遥, 你放了我……放了我吧,难受……我好难受……”穆遥硬脾气顶上来,半点不肯容人,不得答案不罢休。她张开五指扯开男人湿沉的中单。眼前一片瘦骨嶙峋的薄薄的脊背,半分血色也无,颜色是纸一般的白,两片蝶骨突兀地支楞着。等窄而细的腰线完整露出来时, 分明一个巨大的烙印,凶兽一样伏在男人腰间,完全占据了整个后腰位置, 将他拦腰斩断——火烙之酷刑留下的罪印。穆遥再熟悉不过的东西。一入飞羽卫刑室, 不论多么刚硬的汉子, 上一回烙刑都服服帖帖。不同的是,飞羽卫烙铁只有婴儿手掌大小,眼前这个光看罪印伤痕足足大了十倍不止——如此巨大范围的火烙伤, 人没死简直是个奇迹。穆遥目光掠过墙角的炭盆。男人突然发疯,一定是药童用火镰拣炭的动作叫他以为又要被火烙上刑。男人挣扎许久无果,脊背处一片冰凉,便知道什么都已经被她看到。男人被难以言喻的耻辱和厌倦吞没,鼻翼翕动,趴在那里悲伤又无助地哭了起来。穆遥大怒,手掌一掀将男人掷入汤泉水中。男人正哭得伤心,骤然被活石热泉没顶而过,心灰意冷中连挣扎也不想挣扎一下,任由微烫的汤泉池水乱七八糟往口里灌。不知吃过多少水,就在男人被强烈的窒息憋得心口炸裂一般疼痛时,手臂被一物牢牢系住。那物灵蛇一般裹缠上来,男人便被一股大力拉扯,身不由主浮出水面,新鲜的空气争先恐后闯入肺腔,激得他拼了死命咳嗽。男人出了水仍止不住去势,被生生拖着向前扑,直扑到汤池边缘才算完。手臂被强行拉着高高抬起,活石粗糙的池壁抵在侧腹,身体一半浮在水上,一半沉在水中,以一个极其别扭的姿势维持口鼻浮出水面。微烫的泉水淋淋漓漓往下滴,男人勉力睁着眼,摇晃的视线中穆遥高高在上立在池边,一只手握着一条雪白的布带,布带另一端系在自己悬着的那条手臂腕间。男人想躲回水里,想去解束带,然而垂着的一只手早已脱臼,半分不听使唤。男人从未有一日想过自己如此时一般把所有的狼狈无助尽数铺陈在穆遥面前,毫无遮挡,一目了然。简直一条丧了家的老狗。不,还不如。穆遥居高临下看着他,“齐聿,你身上的罪印,是谁动的手?”男人一听“罪印”二字便血色尽褪,活石泉蒸腾的池水都不能给他半分温暖。他只是觉得得冷,冷到遍体生寒,那寒意裂肤透骨,在他的身体里,在他的灵魂深处同时下起一场漫天大雪,冻结一切生机。男人仰起脸,木木地说,“你都看到了?”穆遥酒意稍退,有一个片时短暂的犹豫,瞬间仍是心硬如铁,“我看不看到并不重要,谁动的手?”男人固执道,“穆遥,你都看到了?”穆遥沉默。男人什么都明白了,绝望地看着她,“你不如给我一个痛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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