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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0章 别世(1 / 2)

四面火光伏近,众兵刀剑出鞘,已将池衍团团围住。

听那突兀连续的铁靴声,是来了数万精兵锐将封锁此处。

池衍面上是一贯的冷静,叫人探不出分毫情绪。

经楚帝授意的皇城大军,此时兵力调集一处。

显然,是要他今夜必死无疑。

被众兵围得水泄不通的山野,只分出一路。

镶金暗红的辇架徐徐抬走靠近,而后停下,落地,不近不远。

辇架上,纱帐飘垂,如魅影照画屏。

壁灯的琥珀色光晕,烘得气氛流溢诡谲,暗潮涌动。

尉迟亓唇角似挑非挑,丹凤眼眸在一片阴影之下透着玩味,越过微扬的薄纱,慢悠悠望过去。

乌骊一身毛发,在火把之下,如黑缎顺亮,眼珠子曜石般深黑,浑身散发着强劲戾气。

和它的主人一样,迫人惶惶退却。

池衍坐在马上,全然没有半分惧意,飞沙尘埃似将他冷瞳蒙上了厚重的阴翳。

四目远远瞬息相撞,一人凤眼淡挑,一人修眸凛冽。

无声的对峙,却好似激荡暗火。

尉迟亓高居首辅重臣,加之旁系势力强盛,若非有个军权滔天的大将军王横亘在前,他在朝中绝对是肆无忌惮。

故而,他一向视池衍为眼中钉,自始至终,都在伺机将其除而快之。

譬如现在。

尉迟亓悠长而道:“都说赤云骑十万精兵能抵百万大军,定南王池衍一人手握半壁军权,百战不殆,无人能敌……”

葱指慢条斯理地抚弄着美人儿滑腻的香肩。

又是一叹:“可你那些手下如今都已是刀俎鱼肉,定南王府也快了,不过,池将军眼下自身难保,这力不从心的滋味,如何?”

他既得皇命遣兵到此围剿,那赤云骑以及定南王府上下,会面临何难,可想而知。

身后的宣山,一片无垠深黑。

池衍淡淡无情:“要挟本王?只可惜,听天由命,我没兴趣。”

话落,他指间翻转,挽弓上弦,锐箭直指辇架。

一字一句清晰道:“信不信,就算有数万大军护主,你也绝无可能活着出去。”

话音慑人,尉迟亓神情骤变,吓得旁侧兵卫纷纷举盾挡在前方。

然而下一刻,却见那人慢慢放下了弓箭,眼底是淡淡的不屑和讥讽。

甚至还有一丝,来自对手不堪一击的失望。

尉迟亓随即意识过来,他不过虚晃一枪,就是要看他们这般怂兢之态。

尉迟亓忍下心底那股恼怒。

清秀的面色淡如水:“池将军就是池将军,实在让人难不佩服。”

忽而,那自然上扬的嘴角浮现冷冷笑意,“但别急,我来,是要给将军送份大礼的。”

他说罢,勾了一指,接走美人手里的水晶盏。

初吟伏在他身上,朱唇荡笑,微扭着蛇腰,合掌拍响。

随之,便听得车轮碾过草地碎石的轱辘声。

只见几名紫衣侍卫拉来了一辆榆木运输车,其上载着一只巨大的沉箱。

暗夜里借着火光,似乎有液体从沉箱缝隙流出,滴滴落地。

池衍眉目微沉。

载箱的车停在几步开外,恍惚溢出几丝腥味。

只听尉迟亓漫不经心道:“我可是一片好心,送他们来陪你生死与共,就是你军中的人实在太多了,只好挑一部分带来。”

他停顿了下,唇畔弧度越深,“池将军,见谅。”

病白的脸色显得那笑森然至极,他淡淡说了句“打开”,侍卫便开始拆解固箱的绳索。

池衍眼中浮动异样,一个念头从心中闪过。

滴水的沉箱,浓稠的腥味,还有尉迟亓那意味深长的话,若是去猜想这箱中装的是什么……

持弓的手握拳渐紧,池衍定定看住那沉箱,眼底暗澜浮动。

终于,绳索一解,木板“砰”得一声向四面倒下,箱中之物滚滚落地。

黑发,白皮,红水……

竟是一颗颗尚还流着鲜血的头颅!

池衍一瞬生生滞住,倏而狠厉的目光似是能将人凌迟。

他默冷无言,虽是不动声色地驭于马上,但银铠下明显起伏的胸膛,将他的愤怒表露无遗。

一颗头颅滚落到他马前一步,一张熟悉的脸。

发丝着染血色,是晨时还说,要下月回家娶妻的元佑。

见之,苏湛羽神色骤然大变,瞪向辇架那人:“谁允许你擅自动手了!”

他只想控制赤云骑,从未想过要他们性命。

然而半拂的纱帐后,尉迟亓毫不在意地笑了一笑。

“苏世子,想要女人,可莫要优柔寡断啊。”

“你……”

苏湛羽话音未落,便被旁边强横的一掌反震,未及反应,一声闷哼翻滚下马。

转瞬,池衍扬袖振剑而出,剑锋直抵他咽喉。

于马上居高临下:“你我情义,就此为止!”

低沉的嗓音在夜风中杀气盛烈,千军万马却不敌他一人之势。

苏湛羽跌在地上,抬头看着那曾经自己时常谈笑对弈之人,如今眼底只剩无边的疏离和愤恨。

他也无从为自己辩解。

而香榻上,是另一幅光景。

尉迟亓仿佛看了出精彩的好戏,低头。

两指捏起美人的下巴,懒懒倾了水晶盏,清酒细流如注,滴滴倒入那两瓣艳红双唇。

香舌柔软,慢慢舔去溢出嘴角的酒渍,初吟醺然地贴近男人耳边。

呼吸都漾着妩媚:“大人,时候不早了。”

尉迟亓后靠着,双目浅阖,指腹绕过她胳膊下,不急不徐流连在那细腻半圆。

唇边笑意愈见深味:“依你。”

一声令下,便闻杀声震天,兵骑如潮涌来,直击正中心那人。

池衍眸心似陡然燃起一团冷焰,迎面挥剑斩杀。

以一敌万,气势反而愈加锐不可当。

战场拼杀嘶吼,良久,却不见有兵能伤到那人半分。

丹凤眸一细,尉迟亓冷了声:“放箭!”

刀光剑影之中本就分身乏术,又有箭矢倏而如雨坠落。

纵使天神,亦难独当一面。

池衍振剑攻敌,势如破竹。

直到飞凫连珠劲发,箭气横空,厮杀了很久很久,他全身上下还是中了数十箭,连银铠都刺穿。

喉间一股腥甜喷薄而出。

滴血的剑拄在地上,池衍撑着晃颤的身体,耳边的刀戟声亦远亦近,开始模糊。

心知大势已去,但他也未想过退缩半步。

最后,他望了眼宣山之巅的方向,薄唇竟是拂出笑来。

他想,小姑娘此刻,应许是用了晚膳,沐过浴,穿着绵软的丝衣,躺在枕云台的暖毯上看夜景。

乌墨会在边上陪她。

她最是喜欢,和他的猫儿玩了。

万千剑芒如电爆裂,终于,他倒了下去,鲜血汨汨长流。

便就在这瞬息之间,池衍脑中有光影幕幕闪过。

或许,是上天乞怜,让他在死之前,将那些支离破碎的记忆重圆。

指尖散漫玩弄着美人的身子,尉迟亓细了凤眸:“好个定南王池衍,区区一人竟废了我这般功夫。”

又好整以暇地瞟了眼一旁:“苏世子不过去瞧瞧?”

苏湛羽浑身僵在那儿,死死凝着倒地的那人。

良久,他慢慢挪动了脚步。

四下尸横遍野,此前战场是如何血肉相残,他都看在眼里。

走至跟前,苏湛羽缓缓蹲下。

垂眸看他破败的身躯,眼底有不忍,但更多的,是自相矛盾的阴沉。

一声几不可闻地叹息,他声音很低:“景云,你别怪我,我只是想要笙笙留在我身边,可你为什么,两次都要抢走她……”

声线渐沉渐颤,苏湛羽紧闭了眼,心里有万般情绪翻涌。

不多时,听得一声细微薄弱。

“她从来……都不是你的。”

苏湛羽怔愣片刻,倏然睁开眸子,只见那人隔着朦胧血雾,眼帘微掀。

没想到,他还撑着一口气。

惊诧过后,苏湛羽将他的话反复回想,沉了容色:“什么意思?你都要死了,还不肯放手?”

池衍躺在地上,鲜血从身上各处流出,他已经没有力气再站起来了。

只是强睁着眼,虚哑着声:“我做过最后悔的事……就是……”

嗓音低沉嘶哑,从满含血腥的喉咙透出,含糊不明。

他渐失血色的薄唇微动,却又听不清在说什么。

苏湛羽冷皱着眉,慢慢俯下身去。

“就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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